《史记》卷一百三十·列传第七十·太史公自序

《史记》卷一百三十·列传第七十·太史公自序

昔在颛顼,命南正重以司天【司天:主管天文星象变化。】,北正黎以司地【司地:主管地面人事。】。唐虞之际,绍【绍:继承发扬。】重黎之后,使复典之,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序天地。其在周,程伯休甫其后也。当周宣王时,失其守而为司马氏。司马氏世典周史。惠襄之间,司马氏去周适晋。晋中军随会奔秦,而司马氏入少梁。

自司马氏去周适晋,分散,或在卫,或在赵,或在秦。其在卫者,相中山【相中山:担任中山国的相国。】。在赵者,以传剑论显,蒯聩其后也。在秦者名错,与张仪争论,于是惠王使错将伐蜀,遂拔,因而守之。错孙靳,事武安君白起。而少梁更名曰夏阳。靳与武安君坑赵长平军,还而与之俱赐死杜邮,葬于华池。靳孙昌,昌为秦主铁官,当始皇之时。蒯聩玄孙卬为武信君将而徇【徇:巡视。】朝歌。诸侯之相王,王卬于殷。汉之伐楚,卬归汉,以其地为河内郡。昌生无泽,无泽为汉市长。无泽生喜,喜为五大夫,卒,皆葬高门。喜生谈,谈为太史公。

太史公学天官【天官:天文学。】于唐都,受《易》于杨何,习道论【道论:道家学说。】于黄子。太史公仕于建元、元封之间,愍【愍:忧虑。】学者之不达其意而师悖,乃论六家之要指曰:

《易大传》:“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涂。”夫阴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为治者也,直所从言之异路,有省不省耳。尝窃观阴阳之术,大祥【祥:祥瑞。】而众忌讳,使人拘而多所畏;然其序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是以其事难尽从;然其序【序:顺序,排列。】君臣父子之礼,列夫妇长幼之别,不可易也。墨者俭而难遵,是以其事不可遍循【不可遍循:无法一一照办。】;然其强本节用,不可废也。法家严而少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矣。名家使人俭而善失真;然其正名实,不可不察也。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赡:赡养,供养。】足万物。其为术也,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撮:提取,摘录。】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指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儒者则不然。以为人主天下之仪表也,主倡而臣和,主先而臣随。如此则主劳而臣逸。至于大道之要,去健羡【健羡:刚强和欲求。】,绌聪明,释此而任术。夫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骚动,欲与天地长久,非所闻也。

夫阴阳四时、八位、十二度、二十四节各有教令,顺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则亡,未必然也,故曰“使人拘而多畏”。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纲纪,故曰“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

夫儒者以六艺为法。六艺经传以千万数,累世【累世:连续数代。】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故曰“博而寡要,劳而少功”。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礼,序夫妇长幼之别,虽百家弗能易也。

墨者亦尚尧舜道,言其德行曰:“堂高三尺,土阶三等,茅茨【茅茨:用茅草铺在屋顶上。】不剪,采椽不刮。食土簋【食土簋:用陶土制成的碗吃饭。】,啜土刑【刑:通“铏”,盛羹的器皿。】,粝粱【粝粱:粗疏的食物。】之食,藜霍【藜霍:野草,野菜。】之羹。夏日葛衣,冬日鹿裘。”其送死,桐棺【桐棺:桐木制成的棺材。】三寸,举音不尽其哀。教丧礼,必以此为万民之率。使天下法若此,则尊卑无别也。夫世异时移,事业不必同,故曰“俭而难遵”。要曰强本节用,则人给家足之道也。此墨子之所长,虽百家弗能废也。

法家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则亲亲尊尊【亲亲尊尊:亲近亲者,尊重尊者。】之恩绝矣。可以行一时之计,而不可长用也,故曰“严而少恩”。若尊主卑臣,明分职不得相逾越,虽百家弗能改也。

名家苛察缴绕【缴绕:迂回缠绕,指繁琐复杂。】,使人不得反其意,专决于名而失人情,故曰“使人俭而善失真”。若夫控【控:按照,依照。】名责实,参伍不失,此不可不察也。

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其实易行,其辞难知。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无成执,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不为物先,不为物后,故能为万物主。有法无法,因时为业;有度无度,因物与合。故曰“圣人不朽,时变是守。虚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纲”也。群臣并至,使各自明【明:表现,显现。】也。其实中其声者谓之端,实不中其声者谓之窾【窾:通“款”,空。】。窾言不听,奸乃不生,贤不肖自分,白黑乃形。在所欲用耳,何事不成。乃合大道,混混冥冥。光耀天下,复反无名。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离则死。死者不可复生,离者不可复反,故圣人重之。由是观之,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具:基础。】也。不先定其神形,而曰“我有以治天下”,何由哉?

太史公既掌天官,不治民。有子曰迁。

迁生龙门,耕牧河山之阳【河山之阳:龙门山的南侧,黄河的西北岸。】。年十岁则诵古文。二十而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窥九疑,浮于沅、湘;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孔子之遗风,乡射【乡射:儒家射箭饮酒的礼仪。】邹、峄;厄困鄱、薛、彭城,过梁、楚以归。于是迁仕为郎中,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略:巡视,巡查。】邛、筰、昆明,还报命。

是岁天子始建汉家之封,而太史公留滞周南【周南:指洛阳。】,不得与从事,故发愤且卒。而子迁适使反,见父于河洛之间【河洛之间:洛阳,位于洛水北侧,黄河南侧。】。太史公执迁手而泣曰:“余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尝显功名于虞夏,典天官事。后世中衰,绝于予乎?汝复为太史,则续吾祖矣。今天子接千岁之统,封泰山,而余不得从行,是命也夫,命也夫!余死,汝必为太史;为太史,无忘吾所欲论着矣。且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此孝之大者。夫天下称诵周公,言其能论歌文武之德,宣周邵之风,达太王王季之思虑,爰及公刘,以尊后稷也。幽厉之后,王道缺,礼乐衰,孔子修旧起废,论《诗》《书》,作《春秋》,则学者至今则【则:遵循,遵守。】之。自获麟【获麟:鲁哀公十四年狩猎捕获麒麟,孔子因伤心而不再作《春秋》。】以来四百有余岁,而诸侯相兼,史记放绝。今汉兴,海内一统,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余为太史而弗论载,废天下之史文,余甚惧焉,汝其念哉!”迁俯首流涕曰:“小子不敏,请悉论先人所次【次:编次。】旧闻,弗敢阙。”

卒三岁而迁为太史令,?史记石室金匮之书。五年而当太初元年,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天历始改,建于明堂,诸神受纪。

太史公曰:“先人【先人:指司马谈。】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斯:此,指我。】乎!小子何敢让焉。”

上大夫壶遂曰:“昔孔子何为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闻董生曰:‘周道衰废,孔子为鲁司寇,诸侯害【害:忌恨。】之,大夫壅【壅:拥堵。】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是非:褒贬,名词动用。】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王事:王道,王业。】而已矣。’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着明也。’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易》着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故长于变;《礼》经纪人伦,故长于行;《书》记先王之事,故长于政;《诗》记山川谿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故长于风【风:通“讽”,讽谏。】;《乐》乐所以立,故长于和【和:使人心态平和。】;《春秋》辩是非,故长于治人。是故《礼》以节人【节人:使人言行合乎礼。】,《乐》以发和【发和:表达人的平和之气。】,《书》以道事【道事:讲述三王之事。】,《诗》以达意【达意:传达人的情志。】,《易》以道化,《春秋》以道义【道义:告诉人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拨乱世反之正,莫近于《春秋》。《春秋》文成数万,其指数千。万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故《易》曰‘失之豪厘,差以千里’。故曰‘臣弑君,子弑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渐久矣’。故有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谗而弗见,后有贼【贼:奸臣。】而不知。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经事【经事:一般事务。】而不知其宜,遭变事【变事:紧急情况。】而不知其权。为人君父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蒙首恶之名。为人臣子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陷篡弑之诛,死罪之名。其实皆以为善,为之不知其义,被之空言【空言:捏造的罪名。】而不敢辞。夫不通礼义之旨,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君不君则犯,臣不臣则诛,父不父则无道,子不子则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过也。以天下之大过予之,则受而弗敢辞。故《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夫礼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后;法之所为用者易见,而礼之所为禁者难知。”

壶遂曰:“孔子之时,上无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断礼义,当一王之法。今夫子上遇明天子,下得守职,万事既具,咸各序其宜,夫子所论,欲以何明?”

太史公曰:“唯唯,否否,不然【唯唯,否否,不然:自谨的应答声。相当于现代汉语的“是是,不不,不对”。】。余闻之先人曰:‘伏羲至纯厚,作《易》八卦。尧舜之盛,《尚书》载之,礼乐作焉。汤武之隆,诗人歌之。《春秋》采善贬恶,推三代之德,褒周室,非独刺讥而已也。’汉兴以来,至明天子,获符瑞,封禅,改正朔【正朔:正月初一。】,易服色,受命于穆清【穆清:上天。】,泽【泽:皇帝的恩泽。】流罔极【罔极:没有尽头。】,海外殊俗,重译【重译:经过重重翻译。】款塞,请来献见者,不可胜道。臣下百官力诵圣德,犹不能宣尽其意。且士贤能而不用,有国者之耻;主上明圣而德不布闻,有司之过也。且余尝掌其官,废明圣盛德不载,灭功臣世家贤大夫之业不述,堕先人所言,罪莫大焉。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而君比之于《春秋》,谬矣。”

于是论次【论次:编排。】其文。七年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祸,幽于缧绁【缧绁:监狱。】。乃喟然而叹曰:“是余之罪也夫!是余之罪也夫!身毁不用矣。”退而深惟【惟:思,考虑。】曰:“夫《诗》《书》隐约者,欲遂其志之思也。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厄陈、蔡,作《春秋》;屈原放逐,着《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而论《兵法》;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来者。”于是卒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自黄帝始。

维【维:发语词。】昔黄帝,法天则地,四圣遵序【遵序:遵从黄帝的秩序。】,各成法度;唐尧逊位,虞舜不台【台:通“怡”。快乐,高兴。】;厥美帝功,万世载之。作《五帝本纪》第一。

维禹之功,九州攸同,光唐虞际,德流苗裔;夏桀淫骄,乃放鸣条。作《夏本纪》第二。

维契作商【作商:使商朝兴起。】,爰及成汤;太甲居桐,德盛阿衡;武丁得说,乃称高宗;帝辛湛湎,诸侯不享。作《殷本纪》第三。

维弃作稷【作稷:从事农业生产。】,德盛西伯;武王牧野,实抚【抚:统治。】天下;幽厉昏乱,既丧酆镐;陵迟【陵迟:衰落。】至赧,洛邑不祀【不祀:不被祭祀。指周室宗庙断绝香火,喻亡国。】。作《周本纪》第四。

维秦之先,伯翳佐禹;穆公思义,悼豪之旅;以人为殉,诗歌《黄鸟》;昭襄业帝。作《秦本纪》第五。

始皇既立,并兼六国,销锋铸鐻【鐻:古代悬挂钟的架子两旁的柱子。】,维偃干革【干革:武器铠甲。】,尊号称帝,矜武任力;二世受运,子婴降虏【降虏:投降做了俘虏。】。作《始皇本纪》第六。

秦失其道,豪桀并扰【并扰:并起。】;项梁业之,子羽接之;杀庆救赵,诸侯立之;诛婴背怀,天下非之。作《项羽本纪》第七。

子羽暴虐,汉行功德;愤发蜀汉,还定三秦;诛籍业帝,天下惟宁,改制易俗。作《高祖本纪》第八。

惠之早霣【霣:通“陨”,坠落,指死亡。】,诸吕不台;崇强禄、产,诸侯谋之;杀隐幽友,大臣洞疑【洞疑:恫疑,恐惧。洞,通“恫”。】,遂及宗祸。作《吕太后本纪》第九。

汉既初兴,继嗣不明,迎王践祚【践祚:登基。】,天下归心;蠲除肉刑,开通关梁,广恩博施,厥称太宗。作《孝文本纪》第十。

诸侯骄恣,吴首为乱,京师行诛,七国伏辜,天下翕然【翕然:和顺一致。】,大安殷富。作《孝景本纪》第十一。

汉兴五世,隆在建元,外攘夷狄,内修法度,封禅,改正朔,易服色。作《今上本纪》第十二。

维三代尚矣,年纪不可考,盖取之谱牒【谱牒:战国时期流行的世袭年谱。】旧闻,本于兹,于是略推,作《三代世表》第一。

幽厉之后,周室衰微,诸侯专政,春秋有所不纪;而谱牒经略,五霸更【更:交替。】盛衰,欲睹周世相先后之意,作《十二诸侯年表》第二。

春秋之后,陪臣【陪臣:各个诸侯国的大夫。】秉政,强国相王;以至于秦,卒并诸夏,灭封地,擅其号。作《六国年表》第三。

秦既暴虐,楚人发难,项氏遂乱,汉乃扶义征伐;八年之间,天下三嬗【嬗:变,变化。】,事繁变众,故详着《秦楚之际月表》第四。

汉兴已来,至于太初百年,诸侯废立分削,谱纪不明,有司靡踵【踵:连续,接连。】,强弱之原云以世。作《汉兴已来诸侯年表》第五。

维高祖元功,辅臣股肱,剖符而爵,泽流苗裔,忘其昭穆,或杀身陨国。作《高祖功臣侯者年表》第六。

惠景之间,维申功臣宗属爵邑,作《惠景间侯者年表》第七。

北讨强胡,南诛劲越,征伐夷蛮,武功爰列。作《建元以来侯者年表》第八。

诸侯既强,七国为从【从:通“纵”,合纵,联合。】,子弟众多,无爵封邑,推恩行义,其势销弱,德归京师。作《王子侯者年表》第九。

国有贤相良将,民之师表也。维见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贤者记其治,不贤者彰其事。作《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第十。

维三代之礼,所损益各殊务,然要以近性情,通王道,故礼因人质为之节文,略协古今之变。作《礼书》第一。

乐者,所以移风易俗也。自《雅》《颂》声兴,则已好《郑》《卫》之音,《郑》《卫》之音所从来久矣。人情之所感,远俗则怀。比《乐书》以述来古,作《乐书》第二。

非兵不强,非德不昌,黄帝、汤、武以兴,桀、纣、二世以崩,可不慎欤?《司马法》所从来尚矣,太公、孙、吴、王子能绍而明之,切近世,极人变。作《律书》第三。

律居阴而治阳,历居阳而治阴,律历更相治,间不容翲忽【翲忽:细微。】。五家之文怫异【怫异:乖戾怪异。】,维太初之元论。作《历书》第四。

星气之书,多杂禨祥,不经【不经:荒诞不经。】;推其文,考其应,不殊。比集论其行事,验于轨度以次,作《天官书》第五。

受命而王,封禅之符罕用,用则万灵罔不禋祀。追本诸神名山大川礼,作《封禅书》第六。

维禹浚川,九州攸宁;爰及宣防,决渎通沟。作《河渠书》第七。

维币之行【行:流通。】,以通农商;其极则玩巧【玩巧:利用时机谋取私利。】,并兼兹殖,争于机利,去本趋末。作《平准书》以观事变,第八。

太伯避历,江蛮是适;文武攸兴,古公王迹。阖庐弑僚,宾服荆楚;夫差克齐,子胥鸱夷【鸱夷:革囊,皮制口袋。】;信嚭亲越,吴国既灭。嘉伯之让,作《吴世家》第一。

申、吕肖矣,尚父侧微【侧微:卑微,低贱。】,卒归西伯,文武是师;功冠群公,缪权于幽;番番【番番:指老年人头发黄白相间的样子。】黄发,爰飨营丘。不背柯盟,桓公以昌,九合诸侯,霸功显彰。田阚争宠,姜姓解亡。嘉父之谋,作《齐太公世家》第二。

依之违之,周公绥【绥:安定,安稳。】之;愤发文德,天下和之;辅翼成王,诸侯宗周。隐桓之际,是独何哉?三桓争强,鲁乃不昌。嘉旦《金縢》,作《周公世家》第三。

武王克纣,天下未协而崩。成王既幼,管蔡疑之,淮夷叛之,于是召公率德,安集王室,以宁东土。燕哙之禅,乃成祸乱。嘉《甘棠》之诗,作《燕世家》第四。

管蔡相武庚,将宁旧商;及旦摄政,二叔不飨【不飨:不服从。】;杀鲜放度,周公为盟;大任十子,周以宗强。嘉仲悔过,作《管蔡世家》第五。

王后不绝,舜禹是说;维德休明,苗裔蒙烈【蒙烈:蒙受恩泽,继承大业。】。百世享祀,爰周陈杞,楚实灭之。齐田既起,舜何人哉!作《陈杞世家》第六。

收殷余民,叔封始邑,申以商乱,《酒》《材》是告,及朔之生,卫顷不宁;南子恶蒯聩,子父易名【易名:位置名分颠倒错乱。】。周德卑微,战国既强,卫以小弱,角独后亡。喜彼《康诰》,作《卫世家》第七。

嗟箕子乎!嗟箕子乎!正言不用,乃反为奴。武庚既死,周封微子。襄公伤于泓,君子孰称【孰称:称赞。】。景公谦德,荧惑退行。剔成暴虐,宋乃灭亡。嘉微子问太师,作《宋世家》第八。

武王既崩,叔虞邑唐。君子讥名,卒灭武公。骊姬之爱,乱者五世;重耳不得意,乃能成霸。六卿专权,晋国以秏【秏:枯竭,衰竭。】。嘉文公锡圭鬯,作《晋世家》第九。

重黎业之,吴回接之;殷之季世,粥子【粥子:即鬻子。】牒之。周用熊绎,熊渠是续。庄王之贤,乃复国陈;既赦郑伯,班师华元。怀王客死,兰咎屈原;好谀信谗,楚并于秦。嘉庄王之义,作《楚世家》第十。

少康之子,实宾南海,文身断发,鼋鳝【鼋鳝:大龟和鳝鱼,指水生动物。】与处,既守封禺,奉禹之祀。句践困彼,乃用种、蠡。嘉句践夷蛮能修其德,灭强吴以尊周室,作《越王句践世家》第十一。

桓公之东,太史是庸。及侵周禾,王人是议。祭仲要盟,郑久不昌。子产之仁,绍世称贤。三晋侵伐,郑纳于韩。嘉厉公纳惠王,作《郑世家》第十二。

维骥騄【维骥騄:均为千里马。】耳,乃章造父。赵夙事献,衰续厥绪。佐文尊王,卒为晋辅。襄子困辱,乃禽智伯。主父生缚,饿死探爵。王迁辟淫,良将是斥。嘉鞅讨周乱,作《赵世家》第十三。

毕万爵魏,卜人知之。及绛戮干,戎翟和之。文侯慕义,子夏师之。惠王自矜,齐秦攻之。既疑信陵,诸侯罢之。卒亡大梁,王假厮之。嘉武佐晋文申霸道,作《魏世家》第十四。

韩厥阴德,赵武攸兴。绍绝立废,晋人宗【宗:推崇,尊崇。】之。昭侯显列,申子庸之。疑非不信,秦人袭之。嘉厥辅晋匡周天子之赋,作《韩世家》第十五。

完子避难,适齐为援,阴施五世,齐人歌之。成子得政,田和为侯。王建动心,乃迁于共。嘉威、宣能拨浊世【拨浊世:出淤泥而不染。】而独宗周,作《田敬仲完世家》第十六。

周室既衰,诸侯恣行。仲尼悼礼废乐崩,追修经术,以达王道,匡乱世反之于正,见其文辞,为天下制仪法,垂《六艺》之统纪于后世。作《孔子世家》第十七。

桀、纣失其道而汤、武作,周失其道而《春秋》作。秦失其政,而陈涉发迹,诸侯作难,风起云蒸,卒亡秦族。天下之端,自涉发难。作《陈涉世家》第十八。

成皋之台,薄氏始基。诎意【诎意:违心,屈意。】适代,厥崇诸窦。栗姬偩贵,王氏乃遂。陈后太骄,卒尊子夫。嘉夫德若斯,作《外戚世家》第十九。

汉既谲谋,禽信于陈;越荆剽轻【剽轻:凶悍好战。】,乃封弟交为楚王,爰都彭城,以强淮泗,为汉宗藩。戊溺于邪,礼复绍之。嘉游辅祖,作《楚元王世家》第二十。

维祖师旅,刘贾是与;为布所袭,丧其荆、吴。营陵激吕,乃王琅邪;憷【憷:欺骗。】午信齐,往而不归,遂西入关,遭立孝文,获复王燕。天下未集,贾、泽以族,为汉藩辅。作《荆燕世家》第二十一。

天下已平,亲属既寡;悼惠先壮,实镇东土。哀王擅兴,发怒诸吕,驷钧暴戾,京师弗许。厉之内淫,祸成主父。嘉肥股肱,作《齐悼惠王世家》第二十二。

楚人围我荥阳,相守【相守:僵持。】三年;萧何填抚山西,推计踵兵,给粮食不绝,使百姓爱汉,不乐为楚。作《萧相国世家》第二十三。

与信定魏,破赵拔齐,遂弱楚人。续何相国,不变不革,黎庶攸宁。嘉参不伐功矜能,作《曹相国世家》第二十四。

运筹帷幄之中,制胜于无形,子房计谋其事,无知名,无勇功,图难于易,为大于细。作《留侯世家》第二十五。

六奇既用,诸侯宾从【宾从:屈服,服从。】于汉;吕氏之事,平为本谋,终安宗庙,定社稷。作《陈丞相世家》第二十六。

诸吕为从,谋弱京师,而勃反经合于权;吴楚之兵,亚夫驻于昌邑,以厄齐赵,而出委以梁。作《绛侯世家》第二十七。

七国叛逆,蕃屏京师,唯梁为扞;偩爱矜功,几获于祸。嘉其能距吴楚,作《梁孝王世家》第二十八。

五宗既王,亲属洽和,诸侯大小为藩,爰得其宜,僭拟之事稍衰贬矣。作《五宗世家》第二十九。

三子之王,文辞可观。作《三王世家》第三十。

末世争利,维彼奔义;让国饿死,天下称之。作《伯夷列传》第一。

晏子俭矣,夷吾则奢;齐桓以霸,景公以治。作《管晏列传》第二。

李耳无为自化,清净自正;韩非揣事情,循势理。作《老子韩非列传》第三。

自古王者而有《司马法》,穰苴能申明之。作《司马穰苴列传》第四。

非信廉仁勇不能传兵论剑,与道同符,内可以治身,外可以应变,君子比德焉。作《孙子吴起列传》第五。

维建遇谗,爰及子奢,尚既匡父,伍员奔吴。作《伍子胥列传》第六。

孔氏述文,弟子兴业,咸为师傅,崇仁厉义。作《仲尼弟子列传》第七。

鞅去卫适秦,能明其术,强霸孝公,后世遵其法。作《商君列传》第八。

天下患衡秦毋餍,而苏子能存诸侯,约从以抑贪强。作《苏秦列传》第九。

六国既从亲,而张仪能明其说,复散解诸侯。作《张仪列传》第十。

秦所以东攘雄诸侯,樗里、甘茂之策。作《樗里甘茂列传》第十一。

苞【苞:同“包”,裹。】河山,围大梁,使诸侯敛手而事秦者,魏冉之功。作《穰侯列传》第十二。

南拔鄢郢,北摧长平,遂围邯郸,武安为率【率:同“帅”,主将。】;破荆灭赵,王翦之计。作《白起王翦列传》第十三。

猎儒墨之遗文,明礼义之统纪,绝惠王利端,列往世兴衰。作《孟子荀卿列传》第十四。

好客喜士,士归于薛,为齐扞楚魏。作《孟尝君列传》第十五。

争冯亭以权,如楚以救邯郸之围,使其君复称于诸侯。作《平原君虞卿列传》第十六。

能以富贵下贫贱,贤能诎于不肖,唯信陵君为能行之。作《魏公子列传》第十七。

以身徇君,遂脱强秦,使驰说之士南乡走楚者,黄歇之义。作《春申君列传》第十八。

能忍訽【訽:同“诟”,耻辱。】于魏齐,而信威于强秦,推贤让位,二子有之。作《范睢蔡泽列传》第十九。

率行其谋,连五国兵,为弱燕报强齐之雠,雪其先君之耻。作《乐毅列传》第二十。

能信意强秦,而屈体【屈体:降低自己的身份。】廉子,用徇其君,俱重于诸侯。作《廉颇蔺相如列传》第二十一。

王既失临淄而奔莒,唯田单用即墨破走骑劫,遂存齐社稷。作《田单列传》第二十二。

能设诡说解患于围城,轻爵禄,乐肆志。作《鲁仲连邹阳列传》第二十三。

作辞以讽谏,连类以争义,《离骚》有之。作《屈原贾生列传》第二十四。

结子楚亲,使诸侯之士斐然争入事秦。作《吕不韦列传》第二十五。

曹子匕首,鲁获其田,齐明其信;豫让义不为二心。作《刺客列传》第二十六。

能明其画,因时推秦,遂得意于海内,斯为谋首。作《李斯列传》第二十七。

为秦开地益众,北靡匈奴,据河为塞,因山为固,建榆中。作《蒙恬列传》第二十八。

填赵塞常山以广河内,弱楚权,明汉王之信于天下。作《张耳陈余列传》第二十九。

收西河、上党之兵,从至彭城;越之侵掠梁地以苦项羽。作《魏豹彭越列传》第三十。

以淮南叛楚归汉,汉用得大司马殷,卒破子羽于垓下。作《黥布列传》第三十一。

楚人迫我京索,而信拔魏赵,定燕齐,使汉三分天下有其二,以灭项籍。作《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

楚汉相距巩洛,而韩信为填颍川,卢绾绝籍粮饷。作《韩信卢绾列传》第三十三。

诸侯畔项王,唯齐连子羽城阳,汉得以间【间:趁空隙,找机会。】遂入彭城。作《田儋列传》第三十四。

攻城野战,获功归报,哙、商有力焉,非独鞭策,又与之脱难。作《樊郦列传》第三十五。

汉既初定,文理未明,苍为主计,整齐度量,序律历。作《张丞相列传》第三十六。

结言通使,约怀诸侯;诸侯咸亲,归汉为藩辅。作《郦生陆贾列传》第三十七。

欲详知秦楚之事,维周緤常从高祖,平定诸侯。作《傅靳蒯成列传》第三十八。

徙强族,都关中,和约匈奴;明朝廷礼,次宗庙仪法。作《刘敬叔孙通列传》第三十九。

能摧刚作柔,卒为列臣;栾公不劫于执而倍【倍:通:“背”,背弃,背离。】死。作《季布栾布列传》第四十。

敢犯颜色以达主义,不顾其身,为国家树长画。作《袁盎朝错列传》第四十一。

守法不失大理,言古贤人,增主之明。作《张释之冯唐列传》第四十二。

敦厚慈孝,讷于言,敏于行,务在鞠躬,君子长者。作《万石张叔列传》第四十三。

守节切直,义足以言廉,行足以厉贤,任重权不可以非理挠。作《田叔列传》第四十四。

扁鹊言医,为方者宗,守数精明;后世循序,弗能易也,而仓公可谓近之矣。作《扁鹊仓公列传》第四十五。

维仲之省,厥濞王吴,遭汉初定,以填抚江淮之间。作《吴王濞列传》第四十六。

吴楚为乱,宗属【宗属:宗室和外戚。】唯婴贤而喜士,士乡之,率师抗山东荥阳。作《魏其武安列传》第四十七。

智足以应近世之变,宽足用得人。作《韩长孺列传》第四十八。

勇于当敌,仁爱士卒,号令不烦,师徒乡之。作《李将军列传》第四十九。

自三代以来,匈奴常为中国患害;欲知强弱之时,设备征讨,作《匈奴列传》第五十。

直曲塞,广河南,破祁连,通西国,靡北胡。作《卫将军骠骑列传》第五十一。

大臣宗室以侈靡相高,唯弘用节衣食为百吏先。作《平津侯列传》第五十二。

汉既平中国,而佗能集杨越以保南藩,纳贡职。作《南越列传》第五十三。

吴之叛逆,瓯人斩濞,葆守封禺为臣。作《东越列传》第五十四。

燕丹散乱辽间,满收其亡民,厥聚海东,以集真藩,葆塞【葆塞:守卫边界。】为外臣。作《朝鲜列传》第五十五。

唐蒙使略通夜郎,而邛笮之君请为内臣受吏。作《西南夷列传》第五十六。

《子虚》之事,《大人》赋说,靡丽多夸,然其指风谏,归于无为。作《司马相如列传》第五十七。

黥布叛逆,子长国之,以填江淮之南,安剽楚庶民。作《淮南衡山列传》第五十八。

奉法循理之吏,不伐功矜能,百姓无称,亦无过行。作《循吏列传》第五十九。

正衣冠立于朝廷,而群臣莫敢言浮说【浮说:和事实不相符的大话。】,长孺矜焉;好荐人,称长者,壮有溉。作《汲郑列传》第六十。

自孔子卒,京师莫崇庠序,唯建元、元狩之间,文辞粲如也。作《儒林列传》第六十一。

民倍本多巧,奸轨弄法,善人不能化,唯一切严削为能齐之。作《酷吏列传》第六十二。

汉既通使大夏,而西极远蛮,引领内乡,欲观中国。作《大宛列传》第六十三。

救人于厄,振人不赡,仁者有乎;不既信【不既信:重视承诺。】,不倍言,义者有取焉。作《游侠列传》第六十四。

夫事人君能说主耳目,和主颜色,而获亲近,非独色爱,能亦各有所长。作《佞幸列传》第六十五。

不流世俗,不争势利,上下无所凝滞,人莫之害,以道之用。作《滑稽列传》第六十六。

齐、楚、秦、赵为日者,各有俗所用。欲循观其大旨,作《日者列传》第六十七。

三王不同龟,四夷各异卜,然各以决吉凶。略窥其要,作《龟策列传》第六十八。

布衣匹夫之人,不害于政,不妨百姓,取与以时而息财富,智者有采焉。作《货殖列传》第六十九。

维我汉继五帝末流,接三代绝业。周道废,秦拨去古文,焚灭《诗》《书》,故明堂石室金匮玉版图籍散乱。于是汉兴,萧何次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为章程,叔孙通定礼仪,则文学彬彬稍进,《诗》《书》往往间出矣。自曹参荐盖公言黄老,而贾生、晁错明申、商,公孙弘以儒显,百年之间,天下遗文古事靡不毕集太史公。太史公仍父子相续纂【纂:通“缵”,继承。】其职。曰:“于戏!余维先人尝掌斯事,显于唐虞,至于周,复典之,故司马氏世主天官。至于余乎,钦念哉!钦念哉!”罔罗天下放失旧闻,王迹所兴,原始察终,见盛观衰,论考之行事,略推三代,录秦汉,上记轩辕,下至于兹,着十二本纪,既科条之矣。并时异世,年差不明,作十表。礼乐损益,律历改易,兵权山川鬼神,天人之际,承【承:通“乘”,趁着。】敝通变,作八书。二十八宿环北辰,三十辐共一毂,运行无穷,辅拂【拂:弼。】股肱之臣配焉,忠信行道,以奉主上,作三十世家。扶【扶:遵循,遵从。】义俶傥,不令己失时,立功名于天下,作七十列传。凡百三十篇,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为《太史公书》。序略,以十遗补艺,成一家之言,厥协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藏之名山【名山:指书府。】,副在京师,俟后世圣人君子。第七十。

太史公曰:余述历黄帝以来至太初而讫【讫:止。】,百三十篇。

译文

过去颛顼为帝时,任命南正重主管天文,北正黎主管地事。在唐尧和虞舜之时,又任命重氏、黎氏的后人继续主管天文、地理,一直到夏朝和商朝。因此,重氏、黎氏世世代代主管天文和地理。到了周代,程伯休甫就是重氏、黎氏的后人。等到周宣王时,重氏、黎氏的后人失去了主管天地的世代官守而司马氏接替了职位。司马氏世世代代掌管周史。周惠王、周襄王在位时,司马氏从周朝离开前往晋国,晋国的中军元帅随会逃往秦国,过了没多长时间司马氏宗族迁入少梁。

自从司马氏离开周朝来到晋国后,族人就分散到各地。有的留在卫国,有的留在赵国,有的留在了秦国。在卫国的叫司马喜,曾做过中山国的相国。在赵国的人,凭借传授剑术理论而声名在外,司马蒯聩就是这支人的后代。在秦国的那个人叫司马错,曾与张仪争辩过,因此秦惠王派出司马错率领军队进攻蜀国,攻克蜀地,于是就驻守在蜀地。司马错的孙子司马靳,侍奉秦国的武安君白起。此时少梁更名为夏阳。司马靳和武安君坑杀了长平之战中投降秦军的赵长平军,回到秦国后,靳和白起一同被秦王赐死在杜邮,埋葬在华池。司马靳的孙子司马昌,他担任秦朝掌管冶造铁器的官吏。秦始皇在位时,司马蒯聩的玄孙司马卬,曾做过武馆君的部将,而且带兵巡视朝歌。诸侯争着相互称王时,项羽封司马卬为殷王。汉王刘邦率领部队攻打楚国,司马卬投靠了汉王,汉将司马卬原来的封地设置为河内郡。司马昌生有儿子司马无泽,司马无泽曾做过主管集市的官吏。司马无泽生有儿子司马喜,司马喜爵位是五大夫,他们去世后,都被埋葬在高门。司马喜生有儿子司马谈,司马谈做了太史公。

太史公跟随唐都研习天文学,跟随杨何研习《易经》,又跟随黄先生研习道家理论。太史公曾经在建元、元封年间做官。他担心当时的学者不能通晓诸家学说的精要,而所学又混乱不明,因此专们讨论阴阳、儒、墨、名、法和道德六家学说的精要:

《易大传》说:“世人的目标都是一致的,而谋虑却分为很多种;要达成的目的相同,而所经过的途径却并不一样。”阴阳家、儒家、墨家、名家、法家、道德家,这些学派的目的都是希望天下大治。只不过所遵从的理论有所不同,有考虑得周全与不周全而已。我曾经暗地里分析过阴阳家的法术,它十分看中吉凶的预兆而忌讳的东西太多,让人感到拘束而畏手畏脚;但是它主张遵照四季的序列去行事,却是不能够违背的。儒家的学说非常广博但是缺少要领,事倍而功半,所以儒家学派所倡导的事情都难以完全实施。但儒家确立了君臣父子间相处的礼仪,以及夫妇长幼之间的礼仪区别,这是不可以改变的。墨家太过节俭难以遵从,因此他们的主张不可能全部实行;但他们倡导务实节俭,却是不能抛弃的。法家主张施行严酷的立法而少给予臣民恩惠,但他们定立君臣上下的名分等级,则是无法更改的。名家让人专注于名而易于失去真实性,但他们对名、实关系进行的辩证,却无法不仔细考虑。道家令人精神专一,行动都与无形的“道”相合,使万物得以丰富和充足。道家这种学术,是顺应阴阳四时之序的学说,兼采儒家与墨家的优点,聚合名家与法家的精要,和时势随同发展,与事物的变化相随,创建风俗,应用在人事上,并无不合适的。意旨简约,且容易把握,事半而功倍。儒家则与道家不同:他们觉得君主应该是天下人的表率,君主所提倡的东西,臣下就应该附和;君主走在前面,臣下就应该在后面紧跟。如此一来,君主就会劳累不堪而臣子却十分安逸。至于大道的精要是:舍弃刚强与贪欲,去掉聪明和智慧,放弃一切而用智术治理天下。人的精神过度使用就会衰竭,身体极其劳累就要疲惫。倘若精神和身体总是难以安宁,却想要自己的生命和天地一般长久,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在阴阳家看来,阴阳、四时、八位、十二度、二十四节气都各自的教令,顺应这些法则就会昌盛,违背这些法则,就算不死也会衰亡。这不一定是正确的。因此说阴阳家“让人感到拘束而有太多的畏惧和忌讳”。至于阴阳家说的春天万物出生、夏天成长、秋天收获、冬天贮藏,这是天地间的普遍规律,要是不遵守,就难以制定天下的纲纪。因此说:“遵照四时的顺列去行事,是不能失去的。”

儒家把六经作为自身的理论依据,六经及其传文多到以千万计,连续数代都不能通晓这门学问,耗尽人的一生也无法参透这其中的礼仪。因此说“儒家学说十分广博却缺少要领,事倍而功半”。倒是确定了君臣父子间相处的礼仪,夫妇长幼尊卑的次序,纵然是百家学说,也都是不可能更改的。

墨家也崇尚唐尧与虞舜的道术,谈论尧舜的德行说:“殿堂区区三尺高,堂下主阶只三级,茅草屋顶不修剪,原木制屋不刮削,用陶土碗盛饭,以陶土钵喝汤,用粗米做饭,以野菜做汤。夏天穿着葛布衣,冬天穿着鹿皮裘。”墨家主张为死者送葬时要用桐木制的棺材,厚度不能超过三寸,哭丧但不能过于悲伤。他们教百姓丧礼,必须要以此来当作万民的标准。要是天下人都遵照这个标准去做,那么尊卑就不再有分别了。世事不同,时势也在变化,事业也一定会不一样,因此说“太过节俭就很难遵从”。墨家学说的精要是强本而节用,这是人们兴家富足的途径。这是墨家学说的优点,纵然是百家学说,也都不可以废弃。

法家不区分亲近、疏远,不因高贵、贫贱而有所区别,一律都依照法来进行决断。这样,亲近亲属、尊敬长上的恩情伦理就失去了。可以用这种理论推行一时的计策,却不能长久地运用。因此说法家“施行严酷的立法而少给予臣民恩惠”。倒是法家倡导让君主尊贵,令臣子卑下,明确上下的名分与职守,不能有所超越,纵然是百家学说,也都无法改变。

名家细察琐碎,纠缠不清,让人反省却难以获得其旨意,专注于用名称对事物进行决断,而不顾及人情。因此说名家“让人专注于名而易于失去真实性”。如果定立名称,考察实际,名称与实际交错比较,在这方面,是不可能不进行认真考虑的。

道家倡导“无为”,又认为“无所不为”,他们的主张易于实现,只是他们的文辞难于理解。道家学术将虚无作为理论基础,把顺应自然和自然相合当作实践的原则,并无长久不变的态势,也无常存不变的形状,所以可以探求万物的情理。不去超越事物,不落后于事物,所以才可以成为万物的主宰。有没有立法,依照时势而决定,制度是否有用,也要和事物相合。因此说“圣人的学说和思想难以磨灭,在于他们将顺时、通变作为原则。虚无,是道的永恒常理;顺应时势,是君主治国的纲领”。大臣们全都来到朝廷,君主应当让他们每个人都明确自己该尽的职任。他的所作所为与他的名声相合的被称作“端”,所作所为与他的名声不相符合的被称作“窾”。空话不被听取,奸邪就不能产生,贤才和庸才自然就能区分,白和黑也就显现分明,这些精要就要看是不是运用而已,什么事是办不成的呢!这才与“大道”相合,混混沌沌,光辉照耀天下,再次返回到无名。每个人生命的基础都是精神,精神寄托于形体。过度使用精神就会衰竭,身体极其劳累自会疲惫,精神与形体分开人就会死去。死去的人不可能再复生,形与神分开后也不可能重新结合,所以圣人十分注重这些问题。由此看来,精神是人生命的根本;形体是生命的依托所在。不率先安定好自己的精神与形体,却夸口说“我有能力可以治理天下”,可你有什么凭借呢!

太史公主掌天文后,不管理民事。太史公有儿子名叫司马迁。

司马迁生于龙门,在黄河北边、龙门山的南边过着耕种牧畜的生活。十岁时就研习诵读古文经书。二十岁时,开始向南游历长江与淮河一带,登临会稽山,察探禹穴,勘察九疑山,泛舟在沅水、湘水之上。再向北渡过汶水和泗水,来到齐、鲁的都市中讲学,考察孔子所遗留的风教,在邹县、峄山进行乡射大礼。在鄱县、薛县、彭城这些地方遇到过困难,再经由梁地和楚地回到家乡。于是司马迁被任命为郎中,奉命出使,向西讨伐巴、蜀以南地区,向南巡视邛、笮、昆明这些地区,回到朝廷复命。

这一年,皇上开始举办汉朝的封禅典礼,但是太史公有事在洛阳滞留,没能参加这场典礼,因此心中不满,病情危重就要死去。他的儿子司马迁恰好在此时出使归来,在洛阳见到了父亲。太史公抓着司马迁的手哭着说:“我们的先人,是周朝时的太史。早在上古的唐尧和虞舜之时,就曾担任南正、北正,功名显赫,主掌天文。后世渐渐衰落,祖先的积业会断绝在我的手中吗?你倘若可以再担任太史,那就能够承接我们祖先所从事的事业了。如今皇上继承了汉朝千年一统的大业,在泰山进行封禅大典,我没能随行前往,这就是命运啊!是命运啊!我死了之后,你一定会成为太史,做了太史,不要忘记我本打算完成的论着!再说孝道应该以侍奉双亲为基础,然后才能侍奉君主,最终才能为自身成就功名。在后世扬名,以此来显耀父母,这是孝道里面最为重要的。全天下人都称赞周公,说他能够赞扬歌颂文王和武王的功德,宣扬周公与召公的风尚,传达太王和王季的思想,向上到论及公刘的功业,以此来推崇始祖后稷。周幽王和周厉王之后,治理天下的王道残失,礼乐衰败不堪,孔子修编过去的典籍,重振被废弃败坏的礼乐,论述《诗》《书》,撰作《春秋》,而学者们至今仍以此为依据。自鲁哀公捕获麒麟到现在的四百多年,诸侯之间都互相征伐吞并,史书都被丢弃而断绝。如今汉朝兴起,天下统一,这期间的明主贤君忠臣为道义而死的人士,我身为太史却并未加以论述和记录,断绝了天下传承的历史文献,这让我感到十分惶恐,你一定要记住!”司马迁低着头流着泪说:“尽管儿子不够聪敏,请允许我详细地论述记载先人所整理编辑的史料佚闻,不敢有丝毫缺略。”

太史公司马谈去世后三年,司马迁做了太史令,整理收集历史书籍和国家收藏在石室金匮中的书籍。司马迁做了太史令五年后,恰好是太初元年(前104),十一月甲子朔日的早晨冬至,汉朝更改历法,天子在明堂中举行仪式宣布改历,祭祷上天,遍告群神,受命进行着记。

太史公说:“先父曾说过:‘自周公去世以后,五百年而诞生孔子。孔子去世之后到如今已经五百年了,有能够继承清明盛世,订正《易传》,接续《春秋》,推究《诗》《书》《礼》《乐》的精义而有所著述的人吗?’他的用意就在此吧!就在此吧!小子我怎么敢草率辞让呢?”

上大夫壶遂说过:“过去孔子为何要作《春秋》呢?”太史公说:“我曾听董仲舒先生说:‘周朝的王道衰败不堪,孔子做过鲁国的司寇,诸侯都妒忌他,大夫们阻拦他。孔子知道自己的提议不会被采纳,自己的主张也无法实施,因此将鲁隐公元年(前722年)直到鲁哀公十四年(前481年)期间的二百四十二年中的历史事件与人物,分辨是非,为评判天下是非提出一个准则。贬责昏庸无道的天子,指斥胡作非为的诸侯,声讨祸国乱政的大夫,以此实现国家的大事而已。’孔子说:‘我想要是记载以空洞的说教,不如举出一些史实与人物来,这样就能让道理更加深切显明。’《春秋》这本书,向上阐明了三王时的治道,向下辨别了人事的纪纲,分辨嫌疑,判明是非,论说断定那些犹豫不决的事,赞颂良善之事,贬斥为恶之事,尊敬贤才,摈斥庸人,让灭亡的国家保留下国名,令断绝的世系找到继承的后嗣,补救衰敝的,振兴废置的,这才是王道最重要的纲领。《易》论述了天地、阴阳、四时和五行,所以专长在于变化;《礼》规范制约人伦,所以专长在于行事;《书》所记的是先王的政事,所以专长在于政论;《诗》所记录的是山川溪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所以专长在于讽谏;《乐》是论说音乐的经典,所以专长在于使人和谐;《春秋》主要论辨是非,所以专长在于帮人辨别是非。所以《礼》主要用于节制人们的行为,《乐》主要用于引发和谐,《书》主要用于述说政事,《诗》主要用于表达情意,《易》主要用于讲述万物变化,《春秋》主要用于讲述三王旧事。安定乱世,让它回到正统,没有别的著作能比《春秋》更切实有效。《春秋》成文只有数万字,其中所提到的大义却有数千;二百四十二年中万物的聚合离散都在《春秋》中得以展现。在《春秋》里,被弑杀掉的君主有三十六人,被灭掉的国家有五十二个,诸侯奔走逃亡没能保住自己江山社稷的多得数不过来。察究他们变乱最终败亡的缘故,都是因为他们失去了根本。因此《周易》中说:‘失之毫厘,差以千里。’又说:‘臣下弑杀君主,儿子弑杀父亲,绝对不是一早一晚间就会造成的,它已经发展了很长时间了。’因此,做君主不能不知道《春秋》,否则就能身前有谗谀小人却发现不了,身后有乱臣贼子却不知道。身为臣子不能不知道《春秋》,要不然在处理普通事件时就难以采取合适的办法,遭遇突发事件时也不知采用更为权宜的计策。做人君主和父亲的没能通晓《春秋》大义,一定容易蒙受最恶的名声。身为人臣和儿子不知道《春秋》大义,一定易于陷入篡位弑君的法网而被诛杀,蒙受死罪的恶名。其实他们都认为是善事而去做,因为他们并不知晓大义所在,史官给他们捏造不实的罪名他们却不敢辩解推托。如果不能明了礼义的精要,就会导致君主不像君主,臣子不像臣子,父亲不像父亲,儿子不像儿子的境地。要是君主没有君主的样子,那么臣下就会有所冒犯;臣子没有臣子的样子,那么就易于遭受杀身之祸;父亲没有父亲的样子,那么就会失去道义;儿子没有儿子的样子,那么就会忤逆不孝。以上四种行为,是天下最大的过失,将‘天下最大的过失’的恶名加在头上,却只能接受而不敢有所辩解推托。因此《春秋》这部典籍,是礼义的根本所在。礼在坏事还没有形成之前能够阻止它的发生,法在坏事已经做下之后才起作用;法律在惩治坏事中所起到的作用显而易见,而礼制禁绝坏事的效果却很难被人们发现。”

壶遂说:“孔子时期,上没能遇到圣明的君主,下没能得到任用无权无势,因此他作《春秋》,凭借着空洞的文辞来决断礼义,作为帝王遵循的法典。如今先生上遇贤明的天子,下能做官任职,万事都已具备,而且都在应该在的位置,井然有序,先生所撰述的,是要阐明什么呢?”

太史公说:“是啊,也不是,并不完全是这样。我从先人那里听说:‘伏羲是最纯朴而忠厚,作出《易》的八卦。尧、舜时代的强盛,《尚书》记载了下来,礼乐也是在那个时候创制的。商汤、周武所创功业的隆盛,诗人常常歌颂。《春秋》倡导善举,贬斥恶行,推崇夏、商、周三朝的盛德,褒扬周王室,并非只是讥讽劝谏而已。’汉朝从兴起至今,到了现在圣明的天子,获得祥瑞的征兆,举办封禅大典,改制历法,更换服色,承受上天的使命,恩泽广施无边,海外那些风俗不同的国家,辗转多重翻译来到中国的边关叩开塞门,请求进献、拜见天子的,多得难以说尽。臣下百官都尽心歌颂天子的德行,尚且不能详尽地表露自己的心意。而且贤能的士人没有得到任用,这是君王的耻辱;君王圣明而他的功德没能得到传扬,这是相关官员的过错。而且我曾经做过史官,要是将天子圣明的德行搁置一旁而不去记载,埋没掉功臣、世家及贤能大夫们的功业不去加以传述,忘却先父临终时的遗言,就是最大的过错了。我所做的只是缀述旧事,整理好其中世代相传的内容,并非是所谓的创作。而您将这些比作《春秋》,就错了。”

于是司马迁按照次序论述编写这些史文。七年之后,太史公由于为李陵申冤而遭致大祸,被关入监狱。太史公就慨然长叹说:“这是我的罪责啊!这是我的罪责啊!身体残毁了,已经没什么用了!”退一步冷静地想想说:“《诗》《书》文字不多且含意隐晦,是因为作者是想表达自己内心的思虑。过去周文王被商纣王囚禁在羑里,推演出了《周易》;孔子被围困在陈、蔡之间,作出了《春秋》;屈原遭到放逐,着成了《离骚》;左丘明双目失明,写出了《国语》;孙子惨遭膑刑,论述出了《兵法》;吕不韦被贬徙到了蜀地,世上才得以留传《吕氏春秋》;韩非被囚禁到秦国,写出了《说难》《孤愤》等名篇;《诗经》三百多篇,大概也是圣人贤士阐发愤懑之情而创作出的。这些人都在心中聚积了某种郁闷和忧愁,无法通畅地表达出来,所以才追论往事,思考未来。”于是就这样记述了自陶唐以来的历史,一直到天子获得麒麟那年为止,并从黄帝开始撰写。

缅怀黄帝,遵从天地间的法则创建伦理纲纪,颛顼、帝喾、尧、舜这四位圣人遵照先人的通序,各自建成自己的法度;唐尧让帝位给虞舜,虞舜认为自己的德行难以担当重任而不敢接受。这些先代帝王的美德和丰功,足以万世流传。作《五帝本纪》,列为本纪的第一篇。

大禹的功劳,在于治水,九州共同享受安定,光耀唐、虞时期,功德流传后世。到了夏桀则荒淫骄侈,被流放到了鸣条。作《夏本纪》,列为本纪的第二篇。

契创建商朝,一直传到成汤;太甲被流放到了桐地,在阿衡盛德的感召下最终悔过图强;武丁得傅说辅佐,才被称作高宗;纣王辛沉湎酒色,残暴无道,诸侯不再朝拜进献。作《夏本纪》,列为本纪的第三篇。

弃开始播种谷物,到了西伯姬昌时功德十分隆盛;武王讨伐商纣,在牧野之战中打败了殷朝,安抚天下的民众;幽王、厉王昏暴而淫乱,失去了丰、镐这两座京都;王室渐渐衰弱,一直到赧王,洛邑停止了对周王室宗庙的祭祀。作《周本纪》,列为本纪的第四篇。

秦的先人是伯翳,曾经辅佐过大禹;穆公思及义气,悼念阵亡在崤山的军队;穆公去世用人来殉葬,诗人就作了《黄鸟》这首诗歌表示哀伤;一直到秦昭王、秦襄王,秦的帝业也得以奠定。作《秦本纪》,列为本纪的第五篇。

秦始皇即位后,吞并了六国;销毁兵器,铸成钟鐻,希望可以停息干戈兵革,尊号称为皇帝,宣扬武力,专靠暴力;秦二世继位不久,子婴投降成了俘虏。作《始皇本纪》,列为本纪的第六篇。

秦朝统治失去王道,豪杰一同起兵造反;项梁以反秦为事业,项羽继承他的志向;杀掉庆子冠军宋义,营救赵国,诸侯拥立他做了统帅;但是他诛杀子婴,背叛怀王,天下人纷纷指责他们。作《项羽本纪》,列为本纪的第七篇。

项羽残忍暴虐,汉王行德建功;发兵于巴、蜀及汉中,向北平定三秦。灭掉了项籍,帝业因此而开创,天下得以安定,又改革各种制度,改变各种风俗。作《高祖本纪》,列为本纪的第八篇。

惠帝很早就去世,外戚诸吕掌权,百姓都不高兴。吕后宠信吕禄和吕产,诸侯都计划着铲除他们;吕后杀掉了赵隐王刘如意、赵幽王刘友,满朝大臣都十分疑惧,结果导致了吕氏宗族的覆灭。作《吕太后本纪》,列为本纪的第九篇。

汉朝刚刚创建,惠帝死了以后帝位继承人并不明确,朝中大臣们迎立代王刘恒即位,天下百姓都心归文帝;文帝废除了肉刑,开拓水陆交通,对臣子百姓广施恩德,文帝去世后庙号称作太宗。作《孝文本纪》,列为本纪的第十篇。

各诸侯王骄横放肆,吴王刘濞率先叛乱发难,朝廷出兵征讨,叛乱的七国先后投降伏罪,天下安定下来,太平而富裕。作《孝景本纪》,列为本纪的第十一篇。

汉朝传下来五代,最为隆盛的局面出现在建元年间,对外驱逐夷狄,对内修明法度,举办封禅典礼,修订历法,更换服色。作《今上本纪》,列为本纪的第十二篇。

夏、商、周三朝的历史已经很久远了,具体年代难以推考,大致都取材于传世的谱书和古代的文献,以此为根本大致推算,作《三代世表》,列为表的第一篇。

周厉王与周幽王之后,周王室衰落不堪,诸侯国各自为政,《春秋》也有记载不全的地方;而谱书所记载的经营方略,将春秋五霸的更替与强盛衰败这些情况反映了出来,为了察知周朝时诸侯世系的先后关系,作《十二诸侯年表》,列为表的第二篇。

春秋之后,诸侯国中的家臣执掌政权,强盛些的诸侯国争相称王;等到秦王赢政时期,终于兼并了各国,夺取他们的封地,独揽了始皇帝的尊号。作《六国年表》,列为表的第三篇。

秦朝治国十分暴虐,楚人陈胜兴兵发难,项氏反叛,终于令秦朝自乱,汉王打着正义的旗号进行征伐。八年间,天下的帝位三次更替,事情十分繁杂,变故很多,因此详着《秦楚之际月表》,列为表的第四篇。

自从汉朝兴起,一直到太初这一百年间,诸侯有的废,有的立,或是被分割,或是被削地,谱书上的记载并不明确,相关官员也难以记述这件事情,但凭借着诸侯国所存世代的长短,也许能够推出它们强弱的原因。作《汉兴以来诸侯年表》,列为表的第五篇。

汉高祖最初取得帝位时,很多开国的元勋和辅臣,都被朝廷剖分符节封赏爵位,恩泽一直流传到子孙后代,但是有的人丢掉了祖先的功德和遗训,有的人沦落到杀身亡国的境地。作《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列为表的第六篇。

汉惠帝到景帝年间,重新分封那些功臣宗属的爵位及食邑。作《惠景间侯者年表》,列为表的第七篇。

向北讨伐强悍的匈奴,向南诛杀强劲的越人,在征伐四方蛮夷的过程中,凭着武功得以封侯的有很多。作《建元以来侯者年表》,列为表的第八篇。

诸侯已然十分强大,吴、楚等七国联合起来叛乱;诸侯王的子弟众多,除了嫡长子能够继位外,其余的人都没有爵位及封邑,朝廷颁下命令推恩行义,这使得王国的势力渐渐削弱,而德义却归于朝廷。作《王子侯者年表》,列为表的第九篇。

国家有一些贤相良将,是民众的表率。读到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里面记录下贤能的人的治世之德,揭露不贤的人的劣迹。作《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列为表的第十篇。

夏、商、周三朝的礼制,对于典章制度的或增或减各不相同,但要领都是切近世俗人情的要求,与王道相通,因此礼制会根据人们的朴实无华而减少不必要的繁文缛节,大致顺应着从古至今时势的变化。作《礼书》,列为书的第一篇。

音乐,是用来移风易俗的。自《雅》《颂》乐声开始兴起,人们就喜欢郑、卫的音乐,郑、卫的音乐也由来已久。人们内心的情感在音乐的感召下,远方异俗地域的民众也会前来归附。参照《乐书》来论述从古至今音乐的兴盛与衰微,作出《乐书》,为书的第二篇。

没有军队就不能称得上强大,没有德化就不能称之为昌盛,黄帝、商汤和周武治理天下因为这个道理而兴盛,夏桀、商纣和秦二世也由于这个道理而败亡,怎么能够对此不慎重呢?《司马法》从产生至今已经很长时间了,太公、孙子、吴起和王子成甫可以继承《司马法》并对其进行阐明,切合近代的情况,极尽人事变化。作《律书》,列为书的第三篇。

乐律虽居阴却可以牵制阳,历法处阳却能够牵制阴,律、历交替互相牵制,这期间不能有丝毫闪失。原有的五家历书文辞相互矛盾,只有太初元年所论的历法还算正确。作《历书》,列为书的第四篇。

谈论星象和气数的书,常常掺杂许多与祈福、禳灾及预测吉、凶之类的内容,荒诞不经;推究书中使用的文辞,考察书中所说的是否应验,却并未发现什么特殊和灵异的地方。等到皇帝召集专家探讨与星气相关之事,并用日、星所运行的轨道进行验证。作《天官书》,列为书的第五篇。

禀受天命成为帝王,封禅这样顺应符瑞的事却不能轻易举行,倘若举行封禅典礼,那么天下神灵没有不得到祭祀的。追溯那些祭祀名山大川诸路神仙的典礼,作《封禅书》列为书的第六篇。

大禹疏通河川,九州因此安定;等到修建宣防宫时,河道和沟渠也得到了疏通。作《河渠书》,作为书的第七篇。

钱币的发行是为了让农民、商人互通有无;商业发达后人们就开始玩弄智巧,兼并之事日益增多,人们争着进行投机牟取利益,舍本而逐末,弃农去经商。作《平准书》以考察世事的变化规律,这是书的第八篇。

太伯打算让位给季历,到江南蛮族的集居地避居;文王、武王能够在西歧兴起,继续古公亶父的事业。阖庐杀掉吴王僚夺得王位,曾降服楚国。夫差打败齐国,杀掉伍子胥并用皮革袋装着他的尸体;听信伯嚭的意见而和越国亲善,最终让吴国被越攻灭。为了赞颂太伯让国的德行,作《吴世家》,列为世家的第一篇。

申、吕两国衰弱,尚父出身微贱,最后投归了西伯,文王和武王尊他为国师;他立下的功勋超过群臣,暗地里周密地谋划灭商的大计;年老发白时,受封齐地,定都在营丘。齐桓公没有背弃柯地之盟,在天下诸侯中创建威信,事业自此而昌盛,多次召集诸侯会面,霸功显赫非常。田常、阚止由于争宠而杀掉了齐简公,田氏夺取了齐国,姜姓由此瓦解灭亡。为了赞美尚父的谋略,作《齐太公世家》,列为世家的第二篇。

成王即位后,对国是或依从,或背叛,全都仰赖决断;他尽力施行文德教化,天下都对他响应附和;辅佐并保护成王,天下诸侯都以周天子为宗主。鲁隐公、桓公时期,为什么偏偏鲁国相继有非礼悖德的事发生呢?孟氏、叔孙氏和季氏这“三桓”争权夺利相互攻伐,鲁国国运不可能昌盛。为了赞颂周公的《金縢》策文,作《周公世家》,列为世家的第三篇。

武王灭纣之后,天下还未平定,他就去世了。成王年纪很小,管叔和蔡叔怀疑周公想要篡位,淮夷此时也借机发动叛乱。当时召公凭借德高望重作出表率,让周王室安定团结下来,以此让东方得以安定。燕王哙将君位禅让给子之,结果引发了国家的祸乱。为了赞赏《甘棠》这首诗,作《燕世家》,列为世家的第四篇。

管叔和蔡叔辅佐武庚,以安定商朝的旧地;等到周公旦摄政时,管、蔡二叔没有服从,联合武庚发动叛乱;周公杀掉了管叔鲜,流放了蔡叔度,周公发誓对成王忠诚。文王的妃子太任生下了十个儿子,周朝依靠宗族的繁盛而强大起来。为了表彰蔡仲为父亲蔡叔悔过的德行,作《管蔡世家》,列为世家的第五篇。

先王后代世世传递,延续不绝,舜、禹就是如此;他们的德行美好而清明,后代也蒙受着他们的荣光。历经百世仍然享受祭祀,到了周朝封他们的后代在陈国、杞国,被楚国灭掉;齐国的田氏兴起夺取了政权,舜是何其伟大的人啊!作《陈杞世家》,列为世家的第六篇。

周朝收集了殷朝的遗民,康叔受封到了卫邑,后来商朝乱政亡国,于是有了《酒诰》《梓材》等作为告诫。等到卫公子朔出生后,卫国开始倾危不宁;卫灵公的夫人南子嫌厌太子蒯聩,令任公与出公父子丧失名分。周王朝的统治日渐衰微,战国七雄一天天强盛,卫国由于弱小,国君角独反而最后灭亡。出于赞美《康诰》,作《卫世家》,列为世家的第七篇。

可叹箕子啊!可叹箕子啊!正直之言不能被人采纳,自身却装疯成了奴仆。武庚去世后,周朝将微子封在了宋国。宋襄公在泓水作战中受了伤,君子都称赞他仁义。景公因为谦逊的德行,而让天星退行得以免祸。剔成君残暴无道,宋国就这样灭亡了。为了赞颂微子访问太师,作《宋世家》,列为世家的第八篇。

武王去世之后,叔虞被封在了唐邑。君子都讥讽晋穆侯为儿子们取名不当,最终被曲沃武公所灭。骊姬得到献公的宠爱,造成的祸乱持续了五代。公子重耳由于不得志反而发奋,这才成就一代霸业。六卿擅专政权,晋国由此衰亡。出于赞美晋文公由于功业而得到天子赏赐的圭玉和黑黍酿的香酒,作《晋世家》,列为世家的第九篇。

重黎创建功业,他的弟弟吴回继承他的事业;到了殷朝末年,鬻熊已经成为楚国的始祖,这才有了谱牒记述世系。周朝重用熊绎,接下来就是熊渠。楚庄王非常贤明,恢复了陈国的国号;攻克郑国后赦免了郑伯,还在华元的劝说下撤走了围困宋国的军队。怀王客死秦国,是因为相信子兰而厌恶屈原;喜欢听信阿谀和奉承,楚国最终被秦国兼并。为了赞美庄王的德义,作《楚世家》,列为世家的第十篇。

少康的儿子无余,远封南海,南越人都剪掉头发,身上涂有花纹,常常和鼋鱼等水族在一起。世世代代守着封禹山,侍奉祭祀大禹。句践在会稽遭遇吴军被围困,因此才重用文种和范蠡。出于赞美句践身处蛮夷而能够修明德义,覆灭强盛的吴国且尊奉周室,作《越王句践世家》,列为世家的第十一篇。

郑桓公向东迁徙,是因为采纳了周太史伯的建议起。等到庄公出兵攻打侵占周土,抢夺当地的庄稼时,周王及臣民都对此十分不满。祭仲在宋国的胁迫下订立盟约拥立公于突做了国君,郑国很久都没能强盛起来。郑国的子产施行仁政,后世之人都称赞他的圣明。三家分晋的韩、赵、魏间或前来侵犯,郑国最终被韩国吞并。为了赞美郑厉公能够接纳周惠王,作《郑世家》,列为世家的第十二篇。

只有存在骥、擅耳这样的千里马,才能显示出造父的高超本领。赵夙服侍晋献公,赵衰接续了他的事业;协助晋文公,侍奉周天子,赵衰终于成为晋国的得力辅助。赵襄子遭受智伯围困的屈辱,这才和韩、魏联兵灭掉了智氏。主父赵武灵王被家臣围困在沙丘宫,粮食断绝而捕鸟充饥,最终被饿死。赵幽王迁荒淫无道,大将李牧也遭到贬斥。为了赞颂赵鞅讨平周朝的内乱,作《赵世家》,列为世家的第十三篇。

毕万受封魏地,卜官早就预测到他的后人一定昌盛。等到魏绛杀死晋悼公的弟弟杨干的御者以申明军法,戎翟都因畏惧而来议和。魏文侯仰慕仁义,拜孔子的弟子子夏为师。魏惠王骄奢而自夸,被齐国和秦国一同讨伐。由于信陵君遭到怀疑并被削夺兵权,诸侯各国都不再帮助魏国。秦国最终攻下了魏国的都城大梁,魏王假被俘虏,成为仆役。为了赞美魏武子相助晋文公成就霸业,作《魏世家》,列为世家的第十四篇。

韩厥的阴德,是为帮助孤儿赵武复兴赵氏;让几近断绝的后嗣得以延续下去,重振已经废止了的祭祀,晋国百姓都十分尊崇韩厥。韩昭侯声名显于诸侯,是因为他任用申不害的结果。韩非遭到怀疑而不被信用,秦国出兵攻打并灭掉了韩国。为了赞颂韩厥辅佐晋君,匡正周王朝赋政的功业,作《韩世家》,列为世家的第十五篇。

田完逃避陈国的危难,来到齐国请求帮助。后来,田氏暗中广施恩惠,相继五世,齐国民众都歌颂田氏。田成子获得了齐国的政权,田和成了诸侯。齐王田建在后胜的鼓动下投降秦国,被秦国迁徙到了共邑。为了赞颂齐威王与宣王能够挽救乱世而单独尊崇周王室,作《田敬仲完世家》,列为世家的第十六篇。

周室已然衰败,诸侯放纵行事,仲尼对礼废乐崩的现状十分痛惜,因此追修往昔的经术,以宣扬并建设王道,匡扶乱世重返太平;就著书立说,为天下定立礼仪和法度,让“六艺”的纲纪永远在后世留传。作《孔子世家》,列为世家的第十七篇。

夏桀、商纣失去王道而商汤、周武得以兴起,周朝丧失王道而《春秋》得以创作。秦朝失去统治天下的大道,而陈涉高举义旗,诸侯相随纷纷造反,如风起云涌,终于消灭了暴秦。由于天下亡秦的事端,都是自陈涉发难才开始的,于是作《陈涉世家》,列为世家的第十八篇。

成皋台,是薄氏得以兴起的基础。窦姬被强行遣到了代地,因此窦氏家族才能够显贵。栗姬凭借着地位的尊贵而骄横无比,王氏才获得机会登上皇后的尊位。陈皇后因骄贵而失宠,最终卫子夫被立为皇后。为了赞颂卫子夫那样美好的德行,作《外威世家》,列为世家的第十九篇。

汉高祖采用欺诈的计谋,在陈县擒获了楚王韩信;由于考虑到越地、楚国的民风剽悍,难以驯服,高祖封自己的弟弟刘交为楚王,定都彭城,以此来加强对准水、泗水地区的控制,并成为汉朝宗室的屏藩。刘戊因谋反事发而自杀;刘礼继承为楚王。为了赞颂元王刘交辅佐高祖兴汉有功,作《楚元王世家》,列为世家的第二十篇。

汉高祖起兵反秦,刘贾参与其中;后被黥布袭击,失去了荆、吴两块封地。营陵侯刘泽用言语说服了吕后,被封为琅邪王;后来受到祝午欺骗而轻信了齐王,前往齐国而没办法返回,于是用计脱身离开齐国,向西进入关中,刚好赶上拥立孝文帝有功,所以被封为燕王。当时天下还没有安定,刘贾、刘泽凭借高祖宗族兄弟的身份,做了汉朝的藩屏辅佐。作《荆燕世家》,列为世家的第二十一篇。

天下平定之后,刘氏皇室亲属很少;悼惠王是所有王子中最先壮大起来的王子,被封到齐地,负责守卫汉朝东部的疆土。齐哀王擅自兴兵,发怒想要讨伐吕氏宗族,因为他的舅父驷钧为人暴戾乖张,因而朝廷大臣不同意齐哀王当皇帝。齐厉王与自己的亲属内部淫乱,因为主父偃的胁逼,才引起了厉王自杀的惨剧。为了称赞齐悼惠王刘肥是高祖开国的股肱,作《齐悼惠王世家》,列为世家的第二十二篇。

楚国的军队在荥阳围困汉王军队,楚、汉两军对峙整整三年;萧何镇抚山西一带,仔细推算,不断向前线输送兵员,保证粮食供给不断,让百姓拥戴汉王,而不愿为楚王效力。作《萧相国世家》,列为世家的第二十三篇。

曹参与韩信联手出兵平定魏地,又将赵军打败,占领了齐地,于是楚霸王的势力被大大削弱。曹参接替萧何成为汉朝的相国,汉朝的执政纲领没有发生变化,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为了赞美曹参不夸功不逞能,作《曹相国世家》,列为世家的第二十四篇。

在帷帐之中出谋策划,就能在无形之中克敌制胜。子房筹谋克敌制胜的大计,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方法,虽然没有勇勐的战功,却能够将棘手的难题变得简单容易,轻易解决,从细微处入手最后做成大事。所以作《留侯世家》,列为世家的第二十五篇。

陈平使用六个奇妙的计谋,最终让各诸侯都诚心归附汉朝。消灭吕氏宗族的大事,陈平是主要谋划者,最终国家得以恢复安定。作《陈丞相世家》,列为世家的第二十六篇。

吕氏家族相互勾结,想要削弱刘氏皇室,而周勃违反常义,懂得利用权宜之计。吴、楚等七国发动叛乱的时候,周亚夫在昌邑驻兵,以此来控制齐、赵的军队,放弃梁地。作《绛侯世家》,列为世家的第二十七篇。

吴、楚等七国发生叛乱,京都的屏障城池之中,只有梁孝王带领军队抗敌卫国;但他仰仗窦太后的宠信,自夸功劳,险些遭遇杀身之祸。为了称赞他能抵抗吴、楚叛军,作《梁孝王世家》,列为世家的第二十八篇。

五宗都被封为王,皇室亲属相处得和睦融洽,诸侯无论大小都是王室的藩屏,各得其宜,僭位越轨想要和皇上并肩的事情逐渐减少了。作,列为世家的《五宗世家》第二十九篇。

当今皇帝的三位皇子被封为王,皇上发出的策告文辞典雅,值得欣赏。作《三王世家》,列为世家的第三十篇。

末世争权夺利,而伯夷、叔齐两位兄弟却追求仁义;互相推让君主的高位,最后双双饿死在首阳山,天下人都称赞他们的美德。作《伯夷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一篇。

晏子生活节俭,管夷吾则生活奢侈;齐桓公由于任用管仲而称霸天下,齐景公由于任用晏子,而使国家得享太平。作《管晏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二篇。

李耳主张无为而治,清净自然;让百姓清静寡欲,国民自然走上正途。韩非子揣度事物发展的情理,主张遵循时势和条理来整治国家。作《老子韩非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三篇。

古往今来的所有帝王都很重视《司马法》,田穰直能对它进行阐释并且有所发挥。作《司马穰苴列传》,列为列传的第四篇。

如果不懂得诚实守信、廉洁、仁慈、勇敢,就不能传授兵法,讲论剑术,兵法、剑术与道相符,内可以修身养性,外可以处世应变,君子们认为这就是所谓的武德。作《孙子吴起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五篇。

楚太子建遭遇小人谗言诋毁,连累伍奢被囚禁,伍尚营救父亲,伍员逃亡到吴国。作《伍子胥列传》,列为列传的第六篇。

孔子传述文献,他的三千弟子发扬振兴孔子的大业,后来都成了师傅,他们崇尚仁德,激励人们做符合仁义的事情。作《仲尼弟子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七篇。

商鞅离开卫国前往秦国,向秦王阐述并实施了他的治国之术,因而秦孝公时期,秦国得以日益强盛,最后称霸西戎;后世遵循商鞅所立的法度。作《商君列传》,列为列传的第八篇。

天下诸侯都担心秦国的连横策略,因为秦国的欲望始终不会满足,而苏秦能够保全诸侯,苏秦合纵六国来抑制秦国的贪婪强横。作《苏秦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九篇。

六国采用合纵策略而彼此亲近,张仪能够向六国诸侯阐述他的连横主张,从而使六国的合纵阵线分崩瓦解。作《张仪列传》,列为列传的第十篇。

秦国之所以得以向东侵夺,称霸诸侯,是因为樗里子、甘茂的策略。作《樗里甘茂列传》,列为列传的第十一篇。

控制河山,围攻大梁,让诸侯毫无还手之力,束手臣服于秦国,这是穰侯魏冉的功劳。作《穰侯列传》,列为列传的第十二篇。

向南攻占楚国的都城鄢郢,向北摧毁赵国长平的守军,接着包围了赵国的都城邯郸,这场战争由武安君白起统率;攻破楚国,灭亡赵国,使用的正是武成侯王翦的计策。作《白起王翦列传》,列为列传的第十三篇。

涉猎儒家和墨家的遗文,阐明有关礼义的系统纲要,阻断了梁惠王唯利是图的想法,讲述了以往朝代的兴衰更替。作《孟子荀卿列传》,列为列传的第十四篇。

喜欢和宾客、士人结交,于是士人们都前来归附薛公,帮助齐国抵御楚国和魏国。作《孟尝君列传》,列为列传的第十五篇。

听信冯亭的说辞,贪得一时小便宜,赵国到楚国请求派出救兵,解除了邯郸的围困,并令赵国的国君在诸侯中重新创建名声。作《平原君虞卿列传》,列为列传的第十六篇。

自身虽然富贵但是仍然可以尊重贫贱的人,自己贤能也不会对平庸的人不肖,这只有信陵君可以做到。作《魏公子列传》,列为列传的第十七篇。

冒死为了国君,最终令君主可以从强秦逃脱,派游说的人到南面赶往楚国,这是因为被黄歇的忠义所感召。作《春申君列传》,列为列传的第十八篇。

能够忍受魏齐的羞辱,在强秦创建起威信,成为高官,推荐贤能,谦让相位,范雎、蔡泽二人都有这样的美德。作《范雎蔡泽列传》,列为列传的第十九篇。

担任军队主将,施展计谋,联合五个国家的军队,帮助弱小的燕国报了它与强大齐国结下的仇恨,洗雪了燕国先君失掉国家的耻辱。作《乐毅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二十篇。

能够在专横的秦王面前表达自己的意见,还能屈就自己而对廉颇表示忍让,忠心地对待国君,令将、相两个人在诸侯中都有很高的威名。作《廉颇蔺相如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二十一篇。

齐愍王已经丢掉了临淄,逃往莒邑,只有田单将即墨作为根据地,战胜并驱逐了燕将骑劫,保住了齐国的江山。作《田单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二十二篇。

能够利用巧言诡辩最终解除了围困城池的危难,对爵位、利禄看得很轻,把实现志向作为快乐。作《鲁仲连邹阳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二十三篇。

创作诗赋辞章进行讽喻进谏,用相同的事物作比喻,以此伸张正义,《离骚》就具有这样的特点。作《屈原贾生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二十四篇。

和子楚结交,使诸侯之士争相前来侍奉秦国。作《吕不韦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二十五篇。

曹沫用匕首威胁齐桓公订立盟约,鲁国最终才能收回失去的土地,同时也使得齐君在诸侯中诚信的声明远播;豫让遵守道义,为智伯报仇丝毫不存二心。作《刺客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二十六篇。

能够施展自己的谋划,顺应时机的变化,推崇秦国,最终令秦国在四海之内得志,李斯正是决定策略的主要谋划者。作《李斯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二十七篇。

为秦国开拓疆域,使百姓增多,在北面攻打匈奴,凭借黄河修筑要塞,依据山势加强防守,巩固国防,并建榆中。作《蒙恬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二十八篇。

镇守赵国,固守常山,拓广河内,削弱楚国的势力,使汉王的威信在天下扬名。作《张耳陈余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二十九篇。

魏豹收拢西河和上党的兵力,跟随刘邦带兵攻打项羽,一直打到了彭城;彭越带兵侵袭梁地,围困项羽。作《魏豹彭越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三十篇。

黥布占据淮南一带的土地,他背叛了楚国归顺汉王,汉王利用他获得的楚国的大司马周殷,最终在垓下打败项羽。作《黥布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三十一篇。

楚军将我军围困在京、索之间,韩信攻占了魏、赵之地,平定了燕、齐,最终使汉拥有了三分之二的天下,并且灭掉了项羽。作《淮阴侯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三十二篇。

楚、汉双方在巩、洛两地对峙,而韩王韩信为汉朝镇守颍川,卢绾阻断了项羽军队的粮饷供应。作《韩信卢绾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三十三篇。

诸侯发动叛乱,背叛了楚霸王项羽,只有齐王能够独自在城阳牵制项羽,汉王于是趁机攻进了彭城。作《田儋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三十四篇。

攻取城镇,在野外作战,获得军功后又返回汇报,樊哙、郦商为汉朝立下大功,他们不仅为汉高祖执鞭策马,驰骋疆场,而且还同汉王一起出生入死数次脱险。作《樊郦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三十五篇。

汉朝刚刚平定天下,文治条理还没有确定,张苍出任主计官,统一度量衡,编订律历。作《张丞相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三十六篇。

与外国签订盟约、辩论结交,互通使节,和诸侯亲近;诸侯前来亲附,归附为汉朝的藩屏辅臣。作《郦生陆贾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三十七篇。

想要详细地了解秦末及楚、汉战争时期的各种事情,周緤等人曾经跟随高祖四处征战,最终平定了诸侯。作《傅靳蒯成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三十八篇。

把豪门强族迁走,在关中建都,与匈奴和亲;明确订立朝廷的礼节,列出宗庙的仪法。作《刘敬叔孙通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三十九篇。

将刚戾化为温顺,最终成为汉朝的大臣;栾公由于不屈服强势的威胁而背叛了死者。作《季布栾布列传》,列为列传的第四十篇。

敢于冒犯皇帝直言劝谏,使皇上的言行与道义相符,不顾自身的安危,为国家制定了长远的发展方略。作《袁盎朝错列传》,列为列传的第四十一篇。

遵守法律的尊严不违背根本的事理,大力赞扬古代贤人,增长了君主的明智。作《张释之冯唐列传》,列为列传的第四十二篇。

敦厚、慈爱、孝顺,不善言辞,行为敏捷,致力于恭敬和谨慎,堪称君子中的长者。作《万石张叔列传》,列为列传的第四十三篇。

坚守节操,正直诚恳,有义气可以称得上清廉,行为足以激励贤能,担任重要的职务而不会用无理使人屈服。作《田叔列传》,列为列传的第四十四篇。

论医术,扁鹊为医家的宗师,他的医术通达精明;后世遵循他的医道方法,不能改变,而仓公可以说与扁鹊的医术最为接近。作《扁鹊仓公列传》,列为列传的第四十五篇。

刘仲被削夺了王爵,他的儿子刘濞受封为吴王,正遇上汉朝刚刚平定天下,汉朝让吴王镇抚江、淮等地。作《吴王濞列传》,列为列传的第四十六篇。

吴、楚等七国发动叛乱,宗室亲戚中只有窦婴贤能并且喜欢结交士人,士人都归心于他,他率军在荥阳抵挡七国的叛军。作《魏其武安侯列传》,列为列传的第四十七篇。

智谋足以应付近世的各种变故,宽厚足以深入人心。作《韩长孺列传》,列为列传的第四十八篇。

勇敢地抵抗敌人,对士兵仁爱,号令简要而不繁锁,属下都衷心耿耿地跟从他。作《李将军列传》第四十九篇。

自从夏、商、周三代以来,匈奴一度成为中原的危害;想要知道强弱的时势,就随时戒备,饲机讨伐,作《匈奴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五十篇。

开拓弯曲的边塞地区,扩大黄河南面的土地,攻破祁连山地区的匈奴大军,广开通往西域各国的道路,使北方的匈奴大军溃败。作《卫将军骠骑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五十一篇。

大臣和宗室凭借奢侈浪费互相攀比炫耀,只有公孙弘节衣缩食成为大小官吏的表率。作《平津侯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五十二篇。

汉朝平定了中原之后,南越王赵佗能够坚守南越保卫南方的藩属之地,并向汉朝朝贡尽职。作《南越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五十三篇。

吴国发动叛乱,东瓯人杀掉吴王刘濞,戍守封禺山,成为汉朝的臣属。作《东越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五十四篇。

燕太子丹的部众散乱地分布在辽东地区,卫满募集这些逃亡的人,将他们全都聚集在海东,来安羁真藩等部,保卫了边塞,成为汉朝的边外重臣。作《朝鲜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五十五篇。

唐蒙出使巡视西南,开通夜郎,邛、筰的君长请求成为汉朝的内臣,并接受朝廷派遣的官吏。作《西南夷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五十六篇。

《子虚赋》,《大人赋》,言辞华丽,叙事夸张,但是赋的宗旨在于讽喻劝谏,归结为强调无为而治。作《司马相如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五十七篇。

淮南王黥布发动叛乱,高祖封小儿子刘长为淮南国王,负责镇守江、淮以南一带地区,安抚楚地剽悍的百姓。作《淮南衡山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五十八篇。

奉行法律、遵遁文理做事的官吏,不会夸耀自己的功绩,不会自称贤能,百姓不称赞他们,他们也没有犯什么过错。作《循吏列传》,列为列传的第五十九篇。

端正衣冠,在朝廷上拥有一席之地,群臣中没有哪个人敢对他说虚浮不实的话,汲长孺正是一位严肃刚直的大臣;好举荐有才能的贤人,称道长者,郑庄正是慷慨有节操的君子。作《汲郑列传》,列为列传的第六十篇。

自从孔子去世以后,京城中没有人再重视学校的教育,只有在建元、元狩年间,文教事业才发展得灿烂辉煌。作《儒林列传》,列为列传的第六十一篇。

人们抛弃了本业,巧诈的人很多,作奸犯科的人玩弄法令,善良的人无法感化这些人向善,只有一切行为都依法严惩才会让他们守法。作《酷吏列传》,列为列传的第六十二篇。

汉朝已经派使者与大夏创建来往,西方极远的蛮族,也都伸长脖子朝向内地,急切地想要瞻仰中国的文明。作《大宛列传》,列为列传的第六十三篇。

解救身陷危难之中的人们,救济身处贫困之中的百姓,在仁的方面有可称道的地方;没有失去信用,没有背弃诺言,在义的方面有可取的地方。作《游侠列传》,列为列传的第六十四篇。

侍奉君主并能让君主耳目愉快,脸色温和,从而获得君主的宠信,这不仅是因为他们的美色让人喜爱,他们的技能也是各有所长的。作《佞幸列传》,列为列传的第六十五篇。

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不争权夺利,上下都没有什么妨碍,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他们,这是因为这些人善于用“道”来处理事情。作《滑稽列传》,列为列传的第六十六篇。

齐、楚、秦、赵等国负责占卜的人,他们占卜的方式都由于地域的不同、风俗的差异而各不相同。想要观察占卜者们宗旨的大略,所以作《日者列传》,列为列传的第六十七篇。

夏、商、周三代的君王占龟的方法有区别,四方蛮夷卜筮的风俗有不同,但分别都以占卜判断吉凶祸福。粗略地考察了占卜的主要情况,作《龟策列传》,列为列传的第六十八篇。

一个普通的平民,不会危害国家的政令,不会妨害百姓的生计,依据时势进行贸易,增加财富,在智慧方面有值得学习的地方。作《货殖列传》,列为列传的第六十九篇。

我们汉朝继承了五帝的遗风,上接已经被中断的三代的大业。周朝末年王道颓废,秦朝又毁弃了古文,焚烧了《诗》《书》,因此明堂、石室、金匮、玉版等处所藏图书典籍都已经散乱佚失。这个时候汉朝兴起,萧何修订了法令,韩信申明了兵法,张苍创立各种规章制度,叔孙通制定了礼仪,学术的风气渐渐兴起,《诗》《书》等古籍也陆续在各地被发现。自从曹参推荐盖公对道家学说的讲述以后,贾生、晁错等人也申明了申不害、商鞅等法家的学问,公孙弘因为了解儒家的学术而显贵,一百年间,天下已已经发现的遗文古事没有不汇集到太史公的府第中的。太史公仍然父子相继地掌管了这一要职。太史公说:“哎呀!我的先人曾经负责管理这些事务,并且在唐、虞时代扬名,直到周朝的时候,再次掌管了这一职务,因此司马氏世代相承的掌管天文星历方面的事务。到了我这一辈,要谨慎地记在心中啊!要谨慎地记在心中啊!”我搜罗天下散佚的文献,对帝王兴起的事迹,努力究其根源,考察其盛衰,然后依据事实进行论述并加以考订,简略地推考三代,详细地记录了秦、汉时期的事情,向上记录了轩辕,向下一直到现在,着有十二本纪,科分条例。或同时,或异世,年代相差明了,作了十表。礼乐增减,改动律历,兵法权谋,山川的形势,鬼神祭祀,天人的关系,承其敝,通其变,并作八书。二十八宿列星环绕北斗,三十根车辐环集在同一车毂周围,运行无穷,辅弼的股肱大臣,就如同星辰、辐毂相配称,他们忠诚守信、坚守臣道,恭敬地侍奉皇上。作三十世家。他们仗义而为,倜傥不羁,不会让自己失去机会,在天下立下功名。作七十列传。共计一百三十篇,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叫作《太史公书》。大略序述,借以十遗补充六艺,成为一家的言论,协合六经传释,整理了百家杂说,正本藏在名山中,副本留在京师,留待后世的圣人君子观览。是列传的第七十篇。

太史公说:我撰述从黄帝以来直到太初年间的历史,共一百三十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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