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厉王长者,高祖少子也,其母故赵王张敖美人【美人:汉代仅低于皇后的妃嫔封号。】。高祖八年,从东垣过赵,赵王献之美人。厉王母得幸焉,有身【有身:怀有身孕。】。赵王敖弗敢内【内:同“纳”,接纳。】宫,为筑外宫而舍之。及贯高等谋反柏人事发觉,并逮治王,尽收捕王母兄弟美人,系之河内。厉王母亦系,告吏曰:“得幸上,有身。”吏以闻上,上方怒赵王,未理厉王母。厉王母弟赵兼因辟阳侯言吕后,吕后妒,弗肯白,辟阳侯不强争。及厉王母已生厉王,恚【恚:愤怒,恼怒。】,即自杀。吏奉厉王诣上,上悔,令吕后母之,而葬厉王母真定。真定,厉王母之家在焉,父世县也。
高祖十一年七月,淮南王黥布反,立子长为淮南王,王黥布故地,凡四郡。上自将兵击灭布,厉王遂即位。厉王蚤【蚤:通“早”。】失母,常附吕后,孝惠、吕后时以故得幸无患害,而常心怨辟阳侯,弗敢发。及孝文帝初即位,淮南王自以为最亲,骄蹇【骄蹇:骄傲自大。】,数不奉法。上以亲故,常宽赦之。三年,入朝。甚横。从上入苑囿猎,与上同车,常谓上“大兄”。厉王有材力【材力:身材高大,力大无穷。】,力能扛鼎,乃往请辟阳侯。辟阳侯出见之,即自袖铁椎椎辟阳侯,令从者魏敬刭之。厉王乃驰走阙下,肉袒【肉袒:脱去上衣,裸露肢体。】谢曰:“臣母不当坐赵事,其时辟阳侯力能得之吕后,弗争,罪一也。赵王如意子母无罪,吕后杀之,辟阳侯弗争,罪二也。吕后王诸吕,欲以危刘氏,辟阳侯弗争,罪三也。臣谨为天下诛贼臣辟阳侯,报母之仇,谨伏阙下请罪。”孝文伤其志,为亲故,弗治,赦厉王。当是时,薄太后及太子诸大臣皆惮厉王,厉王以此归国益骄恣,不用汉法,出入称警跸,称制,自为法令,拟于天子。
六年,令男子但等七十人与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谋,以輂车【輂车:马拉的大车。】四十乘反谷口,令人使闽越、匈奴。事觉,治之,使使召淮南王。淮南王至长安。
“丞相臣张仓、典客臣冯敬、行御史大夫事宗正臣逸、廷尉臣贺、备盗贼中尉臣福昧死言:淮南王长废先帝法,不听天子诏,居处无度,为黄屋盖乘舆,出入拟于天子,擅为法令,不用汉法。及所置吏,以其郎中春为丞相,聚收汉诸侯人及有罪亡者,匿与居,为治家室,赐其财物爵禄田宅,爵或至关内侯,奉以二千石,所不当得,欲以有为。大夫但、士五开章等七十人与棘蒲侯太子奇谋反,欲以危宗庙社稷。使开章阴告长,与谋使闽越及匈奴发其兵。开章之淮南见长,长数与坐语饮食,为家室娶妇,以二千石俸奉之。开章使人告但,已言之王。春使使报但等。吏觉知,使长安尉奇等往捕开章。长匿不予,与故中尉蕳忌谋,杀以闭口。为棺椁衣衾,葬之肥陵邑,谩吏曰‘不知安在’。又详【详:通“佯”,假装。】聚土,树表其上,曰‘开章死,埋此下’。及长身自贼杀无罪者一人;令吏论杀无罪者六人;为亡命弃市罪诈捕命者以除罪;擅【擅:轻易,随便。】罪人,罪人无告劾【无告劾:既没有原告又未加审核。】,系治城旦舂以上十四人;赦免罪人,死罪十八人,城旦舂以下五十八人;赐人爵关内侯以下九十四人。前日长病,陛下忧苦之,使使者赐书、枣脯。长不欲受赐,不肯见拜使者。南海【南海:汉代郡名,位于今广东省。】民处庐江界中者反,淮南吏卒击之。陛下以淮南民贫苦,遣使者赐长帛五千匹,以赐吏卒劳苦者。长不欲受赐,谩言曰‘无劳苦者’。南海民王织上书献璧皇帝,忌擅燔其书,不以闻【不以闻:没有向朝廷汇报。】。吏请召治忌,长不遣,谩言曰‘忌病’。春又请长,愿入见,长怒曰‘女欲离我自附汉’。长当弃市,臣请论如法。”
制曰:“朕不忍致法于王,其与列侯二千石议。”
“臣仓、臣敬、臣逸、臣福、臣贺昧死言:臣谨与列侯吏二千石臣婴等四十三人议,皆曰‘长不奉法度,不听天子诏,乃阴聚徒党及谋反者,厚养亡命,欲以有为’。臣等议论如法。”
制曰:“朕不忍致法于王,其赦长死罪,废勿王。”
“臣仓等昧死言:长有大死罪,陛下不忍致法,幸赦,废勿王。臣请处蜀郡严道【严道:地名,今四川省荣经县一带。】邛邮【邛邮:地名。今四川省荣经县附近。】,遣其子母从居,县为筑盖家室,皆廪食给薪菜盐豉炊食器席蓐。臣等昧死请,请布告天下。”
制曰:“计食长给肉日五斤,酒二斗。令故美人才人得幸者十人从居。他可。”
尽诛所与谋者。于是乃遣淮南王,载以辎车【辎车:有车篷的车。】,令县以次传。是时袁盎谏上曰:“上素骄淮南王,弗为置严傅相,以故至此。且淮南王为人刚,今暴摧折之。臣恐卒逢雾露病死。陛下为有杀弟之名,奈何!”上曰:“吾特【特:只不过。】苦之耳,今复之。”县传淮南王者皆不敢发车封。淮南王乃谓侍者曰:“谁谓乃公勇者?吾安能勇!吾以骄故不闻吾过至此。人生一世间,安能邑邑如此!”乃不食死。至雍,雍令发封,以死闻。上哭甚悲,谓袁盎曰:“吾不听公言,卒亡淮南王。”盎曰:“不可奈何,愿陛下自宽。”上曰:“为之奈何?”盎曰:“独斩丞相、御史以谢天下乃可。”上即令丞相、御史逮考【逮考:抓捕,拷问。】诸县传送淮南王不发封馈侍【馈侍:进献食物,服侍起居。】者,皆弃市【弃市:死刑。】。乃以列侯葬淮南王于雍,守冢三十户。
孝文八年,上怜淮南王,淮南王有子四人,皆七八岁,乃封子安为阜陵侯,子勃为安阳侯,子赐为阳周侯,子良为东成侯。
孝文十二年,民有作歌歌淮南厉王曰:“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上闻之,乃叹曰:“尧舜放逐骨肉【尧舜放逐骨肉:尧放逐长子丹朱,舜放逐弟弟象。】,周公杀管蔡,天下称圣。何者?不以私害公。天下岂以我为贪淮南王地邪?”乃徙城阳王王淮南故地,而追尊谥淮南王为厉王,置园复如诸侯仪。
孝文十六年,徙淮南王喜复故城阳。上怜淮南厉王废法不轨,自使失国蚤死,乃立其三子:阜陵侯安为淮南王,安阳侯勃为衡山王,阳周侯赐为庐江王,皆复得厉王时地,参分之【参分之:将原淮南王刘长的旧地一分为三,用来分封他的三个儿子。】。东城侯良前薨,无后也。
孝景三年,吴楚七国反,吴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欲发兵应之。其相曰:“大王必欲发兵应吴,臣愿为将。”王乃属相兵。淮南相已将兵,因城守,不听王而为汉;汉亦使曲城侯将兵救淮南:淮南以故得完。吴使者至庐江,庐江王弗应,而往来使越。吴使者至衡山,衡山王坚守无二心。孝景四年,吴楚已破,衡山王朝,上以为贞信,乃劳苦【劳苦:慰劳,慰问。】之曰:“南方卑湿。”徙衡山王王济北【济北:诸侯国名,位于今山东省蒙阴县附近。】,所以褒之。及薨,遂赐谥为贞王。庐江王边越,数使使相交,故徙为衡山王,王江北。淮南王如故。
淮南王安为人好读书鼓琴,不喜弋猎狗马驰骋,亦欲以行阴德【阴德:暗中不为人所知的德行。】拊循【拊循:抚慰,安抚。】百姓,流誉天下。时时怨望厉王死,时欲畔逆,未有因也。及建元二年,淮南王入朝。素善武安侯,武安侯时为太尉,乃逆【逆:迎接。】王霸上,与王语曰:“方今上无太子,大王亲高皇帝孙,行仁义,天下莫不闻。即宫车一日晏驾,非大王当谁立者!”淮南王大喜,厚遗武安侯金财物。阴结宾客,拊循百姓,为畔逆事。建元六年,彗星见,淮南王心怪之。或说王曰:“先吴军起时,彗星出长数尺,然尚流血千里。今彗星长竟天【竟天:满天。】,天下兵当大起。”王心以为上无太子,天下有变,诸侯并争,愈益治器械攻战具,积金钱赂遗郡国诸侯游士奇材。诸辨士为方略者,妄作妖言,谄谀王,王喜,多赐金钱,而谋反滋甚。
淮南王有女陵,慧,有口辩。王爱陵,常多予金钱,为中诇【诇:刺探,侦察。】长安,约结【约结:收买。】上左右。元朔三年,上赐淮南王几杖,不朝。淮南王王后荼,王爱幸之。王后生太子迁,迁取王皇太后外孙修成君女为妃。王谋为反具,畏太子妃知而内泄事,乃与太子谋,令诈弗爱,三月不同席。王乃详【详:通“佯”,佯装。】为怒太子,闭太子使与妃同内三月,太子终不近妃。妃求去,王乃上书谢归去之。王后荼、太子迁及女陵得爱幸王,擅国权,侵夺民田宅,妄致系人。
元朔五年,太子学用剑,自以为人莫及,闻郎中雷被巧,乃召与戏。被一再辞让,误中太子。太子怒,被恐。此时有欲从军者辄诣京师,被即愿奋击匈奴。太子迁数恶被于王,王使郎中令斥免,欲以禁后,被遂亡至长安,上书自明。诏下其事廷尉、河南【河南:郡名。】。河南治,逮淮南太子,王、王后计欲无遣太子,遂发兵反,计犹豫,十余日未定。会有诏,即讯【即讯:就地审讯,是一种优待。】太子。当是时,淮南相怒寿春丞留太子逮不遣,劾不敬。王以请相,相弗听。王使人上书告相,事下廷尉治。踪迹【踪迹:用作动词,追查。】连王,王使人候【候:探查。】伺汉公卿,公卿请逮捕治王。王恐事发,太子迁谋曰:“汉使即逮王,王令人衣卫士衣,持戟居庭中,王旁有非是【非是:紧急情况。】,则刺杀之,臣亦使人刺杀淮南中尉【淮南中尉:诸侯国中最高武官。】,乃举兵,未晚。”是时上不许公卿请,而遣汉中尉宏【汉中尉宏:汉王朝的中尉,负责首都的治安。】即讯验王。王闻汉使来,即如太子谋计。汉中尉至,王视其颜色和,讯王以斥雷被事耳,王自度无何,不发。中尉还,以闻。公卿治者曰:“淮南王安拥阏【拥阏:同“壅遏”,拦截,阻拦。】奋击匈奴者雷被等,废格【废格:没有执行。】明诏,当弃市。”诏弗许。公卿请废勿王,诏弗许。公卿请削五县,诏削二县。使中尉宏赦淮南王罪,罚以削地。中尉入淮南界,宣言赦王。王初闻汉公卿请诛之,未知得削地,闻汉使来,恐其捕之,乃与太子谋刺之如前计。及中尉至,即贺王,王以故不发。其后自伤曰:“吾行仁义见削,甚耻之。”然淮南王削地之后,其为反谋益甚。诸使道从长安来,为妄妖言,言上无男,汉不治,即喜;即言汉廷治,有男,王怒,以为妄言,非也。
王日夜与伍被、左吴等案舆地图,部署兵所从入。王曰:“上无太子,宫车即晏驾,廷臣必征胶东王,不即常山王,诸侯并争,吾可以无备乎!且吾高祖孙,亲行仁义,陛下遇我厚,吾能忍之;万世之后,吾宁能北面臣事竖子乎!”
王坐东宫,召伍被与谋,曰:“将军上。”被怅然【怅然:不高兴。】曰:“上宽赦大王,王复安得此亡国之语【亡国之语:依照汉朝的制度,诸侯国没有将军。将军,是天子之官。】乎!臣闻子胥谏吴王,吴王不用,乃曰‘臣今见麋鹿游姑苏之台也’。今臣亦见宫中生荆棘,露沾衣也。”王怒,系伍被父母,囚之三月。复召曰:“将军许寡人乎?”被曰:“不,直【直:不过。】来为大王画【画:谋划。】耳。臣闻聪者听于无声,明者见于未形,故圣人万举万全。昔文王一动而功显于千世,列为三代,此所谓因天心【因天心:顺应上天的安排。】以动作者也,故海内不期而随。此千岁之可见者。夫百年之秦,近世之吴楚,亦足以喻国家之存亡矣。臣不敢避子胥之诛,愿大王毋为吴王之听。昔秦绝圣人之道,杀术士【杀术士:指焚书坑儒中的坑儒。】,燔《诗》《书》,弃礼义,尚诈力,任刑罚,转负海之粟【负海之粟:东部沿海一带出产的粮食。】致之西河。当是之时,男子疾耕不足于糟糠【不足于糟糠:忍饥挨饿。】,女子纺绩不足于盖形【不足于盖形:赤身裸体,指没有衣服穿。】。遣蒙恬筑长城,东西数千里,暴兵露师常数十万,死者不可胜数,僵尸千里,流血顷亩,百姓力竭,欲为乱者十家而五。又使徐福入海求神异物,还为伪辞曰:‘臣见海中大神,言曰:“汝西皇之使邪?”臣答曰:“然。”“汝何求?”曰:“愿请延年益寿药。”神曰:“汝秦王之礼薄,得观而不得取。”即从臣东南至蓬莱山,见芝成宫阙,有使者铜色而龙形,光上照天。于是臣再拜问曰:“宜何资【资:通“赍”,携带。】以献?”海神曰:“以令名男子若振女【振女:指年轻的女子。】与百工之事,即得之矣。”’秦皇帝大说,遣振男女三千人,资之五谷种种百工而行。徐福得平原广泽,止王不来【止王不来:停留在那里并且称王。】。于是百姓悲痛相思,欲为乱者十家而六。又使尉佗逾五岭攻百越。尉佗知中国劳极,止王不来,使人上书,求女无夫家者三万人,以为士卒衣补。秦皇帝可其万五千人。于是百姓离心瓦解,欲为乱者十家而七。客谓高皇帝曰:‘时可矣。’高皇帝曰:‘待之,圣人当起东南间。’不一年,陈胜吴广发矣。高皇始于丰沛,一倡天下不期而响应者不可胜数也。此所谓蹈瑕候间【蹈瑕候间:伺机而动。】,因秦之亡而动者也。百姓愿之,若旱之望雨,故起于行陈之中而立为天子,功高三王,德传无穷。今大王见高皇帝得天下之易也,独不观近世之吴楚乎?夫吴王赐号为刘氏祭酒,复不朝,王四郡之众,地方数千里,内铸消铜以为钱,东煮海水以为盐,上取江陵木以为船,一船之载当中国数十两车,国富民众。行珠玉金帛赂诸侯宗室大臣,独窦氏不与【不与:不在贿赂的人中。】。计定谋成,举兵而西。破于大梁,败于狐父,奔走而东,至于丹徒,越人禽之,身死绝祀,为天下笑。夫以吴越之众不能成功者何?诚逆天道而不知时也。方今大王之兵众不能十分吴楚之一,天下安宁有万倍于秦之时,愿大王从臣之计。大王不从臣之计,今见大王事必不成而语先泄也。臣闻微子过故国而悲,于是作《麦秀之歌》,是痛纣之不用王子比干也。故《孟子》曰:‘纣贵为天子,死曾不若匹夫。’是纣先自绝于天下久矣,非死之日而天下去之。今臣亦窃悲大王弃千乘之君,必且赐绝命之书,为群臣先,死于东宫也。”于是气怨结而不扬,涕满匡而横流,即起,历阶【历阶:快步走进后宫。】而去。
王有孽子【孽子:妾所生的孩子,庶子。】不害,最长,王弗爱,王、王后、太子皆不以为子兄数。不害有子建,材高有气,常怨望太子不省【省:看望,探望。】其父;又怨时诸侯皆得分子弟为侯,而淮南独二子,一为太子,建父独不得为侯。建阴结交,欲告败太子,以其父代之。太子知之,数捕系而榜笞【榜笞:鞭笞。】建。建具知太子之谋欲杀汉中尉,即使所善寿春庄芷以元朔六年上书于天子曰:“毒药【毒药:药性凶猛的药。】苦于口利于病,忠言逆于耳利于行。今淮南王孙建,材能高,淮南王王后荼、荼子太子迁常疾害建。建父不害无罪,擅数捕系,欲杀之。今建在,可征问,具知淮南阴事。”书闻,上以其事下廷尉,廷尉下河南治。是时故辟阳侯孙审卿善丞相公孙弘,怨淮南厉王杀其大父【大父:祖父。】,乃深购【够:通“构”,构陷,陷害。】淮南事于弘,弘乃疑淮南有畔逆计谋,深穷治其狱。河南治建,辞引淮南太子及党与。淮南王患之,欲发,问伍被曰:“汉廷治乱?”伍被曰:“天下治。”王意不说,谓伍被曰:“公何以言天下治也?”被曰:“被窃观朝廷之政,君臣之义,父子之亲,夫妇之别,长幼之序,皆得其理,上之举错遵古之道,风俗纪纲未有所缺也。重装富贾,周流天下,道无不通,故交易之道行。南越宾服,羌晰入献,东瓯入降,广长榆,开朔方,匈奴折翅伤翼,失援不振。虽未及古太平之时,然犹为治也。”王怒,被谢死罪。王又谓被曰:“山东即有兵,汉必使大将军将而制山东,公以为大将军何如人也?”被曰:“被所善者黄义,从大将军击匈奴,还,告被曰:‘大将军遇士大夫有礼,于士卒有恩,众皆乐为之用。骑上下山若蜚,材干绝人。’被以为材能如此,数将习兵【数将习兵:多次带领军队。】,未易当【未易当:不容易对付。】也。及谒者曹梁使长安来,言大将军号令明,当敌勇敢,常为士卒先。休舍,穿井未通,须士卒尽得水,乃敢饮。军罢,卒尽已度河,乃度。皇太后所赐金帛,尽以赐军吏。虽古名将弗过也。”王默然。
淮南王见建已征治,恐国阴事且觉,欲发,被又以为难,乃复问被曰:“公以为吴兴兵是邪非也?”被曰:“以为非也。吴王至富贵也,举事不当,身死丹徒,头足异处,子孙无遗类。臣闻吴王悔之甚。愿王孰虑之,无为吴王之所悔。”王曰:“男子之所死者一言耳。且吴何知反,汉将一日过成皋者四十余人。今我令楼缓先要【要:拦截,阻截。】成皋之口,周被下颍川兵塞<生僻字>辕【<生僻字>辕:关隘名。】、伊阙【伊阙:关隘名。】之道,陈定发南阳【南阳:南阳郡。】兵守武关。河南太守独有洛阳耳,何足忧。然此北尚有临晋关、河东【河东:河东郡。】、上党【上党:上党郡。】与河内【河内:河内郡。】、赵国。人言曰‘绝成皋之口,天下不通’。据三川之险,招山东之兵,举事如此,公以为何如?”被曰:“臣见其祸,未见其福也。”王曰:“左吴、赵贤、朱骄如皆以为有福,什事九成,公独以为有祸无福,何也?”被曰:“大王之群臣近幸素能使众者,皆前系诏狱,余无可用者。”王曰:“陈胜、吴广无立锥之地,千人之聚,起于大泽,奋臂大呼而天下响应,西至于戏而兵百二十万。今吾国虽小,然而胜兵【胜兵:能够拿起武器作战的。】者可得十余万,非直适戍之众,釠凿棘矜也,公何以言有祸无福?”被曰:“往者秦为无道,残贼天下。兴万乘之驾,作阿房之宫,收太半【太半:半数以上。】之赋,发闾左【闾左:平民。】之戍,父不宁子,兄不便弟,政苛刑峻,天下熬然若焦,民皆引领【引领:伸长脖子。】而望,倾耳而听,悲号仰天,叩心而怨上,故陈胜大呼,天下响应。当今陛下临制天下,一齐海内,泛爱蒸庶【蒸庶:平民百姓。】,布德施惠。口虽未言,声疾雷霆,令虽未出,化驰如神,心有所怀,威动万里,下之应上,犹影响也。而大将军材能不特【不特:不止。】章邯、杨熊也。大王以陈胜、吴广谕之,被以为过矣。”王曰:“苟如公言,不可徼幸邪?”被曰:“被有愚计。”王曰:“奈何?”被曰:“当今诸侯无异心,百姓无怨气。朔方之郡田地广,水草美,民徙者不足以实其地。臣之愚计,可伪为丞相御史请书,徙郡国豪桀任侠及有耐罪【耐罪:剃掉鬓须的处罚。】以上,赦令除其罪,产五十万以上者,皆徙其家属朔方之郡,益发甲卒,急其会日【会日:期限。】。又伪为左右都司空上林中都官诏狱书,逮诸侯太子幸臣。如此则民怨,诸侯惧,即使辩武随而说之,傥可徼幸什得一乎?”王曰:“此可也。虽然,吾以为不至若此。”于是王乃令官奴入宫,作皇帝玺,丞相、御史、大将军、军吏、中二千石、都官令、丞印,及旁近郡太守、都尉印,汉使节法冠,欲如伍被计。使人伪得罪而西,事大将军、丞相;一日发兵,使人即刺杀大将军青,而说丞相下之,如发蒙耳。
王欲发国中兵,恐其相、二千石不听。王乃与伍被谋,先杀相、二千石;伪失火宫中,相、二千石救火,至即杀之。计未决,又欲令人衣求盗【求盗:负责抓捕小偷的小官。】衣,持羽檄【羽檄:军中的紧急文书。】,从东方来,呼曰“南越兵入界”,欲因以发兵。乃使人至庐江、会稽为求盗,未发。王问伍被曰:“吾举兵西乡,诸侯必有应我者;即无应,奈何?”被曰:“南收【收:吞并,合并。】衡山以击庐江,有寻阳之船,守下雉之城,结九江之浦,绝豫章之口,强弩临江而守,以禁南郡之下,东收江都、会稽,南通劲越,屈强江淮间,犹可得延岁月之寿。”王曰:“善,无以易此。急则走越耳。”
于是廷尉以王孙建辞连淮南王太子迁闻。上遣廷尉监因拜淮南中尉,逮捕太子。至淮南,淮南王闻,与太子谋召相、二千石,欲杀而发兵。召相,相至;内史以出为解。中尉曰:“臣受诏使,不得见王。”王念独杀相而内史中尉不来,无益也,即罢相。王犹豫,计未决。太子念所坐者谋刺汉中尉,所与谋者已死,以为口绝,乃谓王曰:“群臣可用者皆前系,今无足与举事者。王以非时发,恐无功,臣愿会逮。”王亦偷【偷:苟且。】欲休,即许太子。太子即自刭,不殊。伍被自诣吏,因告与淮南王谋反,反踪迹具如此。
吏因捕太子、王后,围王宫,尽求捕王所与谋反宾客在国中者,索得反具以闻。上下公卿治,所连引与淮南王谋反列侯二千石豪杰数千人,皆以罪轻重受诛【诛:惩处,惩罚。】。衡山王赐,淮南王弟也,当坐收,有司请逮捕衡山王。天子曰:“诸侯各以其国为本,不当相坐【相坐:连坐。】。与诸侯王列侯会肄丞相诸侯议。”赵王彭祖、列侯臣让等四十三人议,皆曰:“淮南王安甚大逆无道,谋反明白,当伏诛。”胶西王臣端议曰:“淮南王安废法行邪,怀诈伪心,以乱天下,荧惑百姓,倍畔【倍畔:同“背叛”。】宗庙,妄作妖言。《春秋》曰‘臣无将,将而诛’。安罪重于将,谋反形已定。臣端所见其书节印图及他逆无道事验明白,甚大逆无道,当伏其法。而论国吏二百石以上及比者,宗室近幸臣不在法中者,不能相教,当皆免官削爵为士伍,毋得宦为吏。其非吏,他赎死金二斤八两。以章臣安之罪,使天下明知臣子之道,毋敢复有邪僻倍畔之意。”丞相弘、廷尉汤等以闻,天子使宗正以符节治王。未至,淮南王安自刭杀。王后荼、太子迁诸所与谋反者皆族。天子以伍被雅辞多引汉之美,欲勿诛。廷尉汤曰:“被首为王画反谋,被罪无赦。”遂诛被。国除为九江郡。
衡山王赐,王后乘舒生子三人,长男爽为太子,次男孝,次女无采。又姬徐来生子男女四人,美人厥姬生子二人。衡山王、淮南王兄弟相责望礼节,间【间:有间隙,有隔阂。】不相能。衡山王闻淮南王作为畔逆反具,亦心结【心结:尽心结交。】宾客以应之,恐为所并。
元光六年,衡山王入朝,其谒者卫庆有方术,欲上书事天子,王怒,故劾庆死罪,强榜【榜:拷打。】服之。衡山内史以为非是,却其狱。王使人上书告内史,内史治,言王不直。王又数侵夺人田,坏人冢【冢:坟。】以为田。有司请逮治衡山王。天子不许,为置吏二百石以上。衡山王以此恚【恚:心生怨恨。】,与傒慈、张广昌谋,求能为兵法候星气者,日夜从容王密谋反事。
王后乘舒死,立徐来为王后。厥姬俱幸。两人相妒,厥姬乃恶王后徐来于太子曰:“徐来使婢蛊道杀太子母。”太子心怨徐来。徐来兄至衡山,太子与饮,以刃刺伤王后兄。王后怨怒,数毁恶太子于王。太子女弟无采,嫁弃归【嫁弃归:嫁人后被丈夫休掉回到母家。】,与奴奸,又与客奸。太子数让【让:责备。】无采,无采怒,不与太子通【通:来往。】。王后闻之,即善遇无采。无采及中兄孝少失母,附王后,王后以计爱之,与共毁太子,王以故数击笞太子。元朔四年中,人有贼伤王后假母【假母:保姆。】者,王疑太子使人伤之,笞太子。后王病,太子时称病不侍。孝、王后、无采恶太子:“太子实不病,自言病,有喜色。”王大怒,欲废太子,立其弟孝。王后知王决废太子,又欲并废孝。王后有侍者,善舞,王幸之,王后欲令侍者与孝乱以污之,欲并废兄弟而立其子广代太子。太子爽知之,念后数恶己无已时,欲与乱以止其口。王后饮,太子前为寿【为寿:敬酒。】,因据王后股,求与王后卧。王后怒,以告王。王乃召,欲缚而笞之。太子知王常欲废己立其弟孝,乃谓王曰:“孝与王御者奸,无采与奴奸,王强食,请上书。”即倍【倍:通“背”,离去。】王去。王使人止之,莫能禁,乃自驾追捕太子。太子妄恶言,王械系太子宫中。孝日益亲幸。王奇孝材能,乃佩之王印,号曰将军,令居外宅,多给金钱,招致宾客。宾客来者,微知淮南、衡山有逆计,日夜从容劝之。王乃使孝客江都人救赫、陈喜作车輣【輣车:兵车。】镞矢,刻天子玺,将相军吏印。王日夜求壮士如周丘等,数称引吴楚反时计划,以约束。衡山王非敢效淮南王求即天子位,畏淮南起并其国,以为淮南已西,发兵定江淮之间而有之,望如是。
元朔五年秋,衡山王当朝。过【过:访问。】淮南,淮南王乃昆弟【昆弟:兄弟。】语,除前却【却:同“隙”,间隙,过节。】,约束反具。衡山王即上书谢病,上赐书不朝。
元朔六年中,衡山王使人上书请废太子爽,立孝为太子。爽闻,即使所善白嬴之长安上书,言孝作輣车镞矢,与王御者奸,欲以败孝。白嬴至长安,未及上书,吏捕嬴,以淮南事系。王闻爽使白嬴上书,恐言国阴事,即上书反告太子爽所为不道弃市罪事。事下沛郡治。元狩元年冬,有司公卿下沛郡求捕所与淮南谋反者未得,得陈喜于衡山王子孝家。吏劾孝首匿喜。孝以为陈喜雅【雅:平时。】数与王计谋反,恐其发之,闻律先自告除其罪,又疑太子使白嬴上书发其事,即先自告,告所与谋反者救赫、陈喜等。廷尉治验,公卿请逮捕衡山王治之。天子曰:“勿捕。”遣中尉安、大行息即【即:靠近。】问王,王具以情实对。吏皆围王宫而守之。中尉大行还,以闻,公卿请遣宗正、大行与沛郡杂治【杂治:协同处理。】王。王闻,即自刭杀。孝先自告反,除其罪;坐与王御婢奸,弃市。王后徐来亦坐蛊杀前王后乘舒,及太子爽坐王告不孝,皆弃市。诸与衡山王谋反者皆族。国除为衡山郡。
太史公曰:《诗》之所谓“戎狄是膺【膺:迎击。】,荆舒【荆舒:楚国和舒国,泛指南方蛮夷国家。】是惩”,信哉是言也!淮南、衡山亲为骨肉,疆土千里,列为诸侯,不务遵蕃臣职以承辅天子,而专挟邪僻之计,谋为畔逆,仍父子再【再:两次。】亡国,各不终其身,为天下笑。此非独王过也,亦其俗薄,臣下渐靡【渐靡:慢慢浸染。】使然也。夫荆楚僄勇【僄勇:敏捷勇敢。】轻悍,好作乱,乃自古记之矣。
译文
淮南厉王刘长,是汉高祖的小儿子,他的母亲是原来赵王张敖的妃子。高祖八年(前199年),高皇帝从东垣县经过赵国,赵王将厉王的母亲献给了高皇帝。厉王的母亲得到了高祖的宠幸,怀有身孕。赵王张敖不敢让她住在宫里,于是在宫外修筑了宫室来让她居住。后来赵相贯高等人在柏人县谋害高祖的事被朝廷发觉后,赵王也一同获罪被抓,他的母亲、兄弟、嫔妃全被逮捕了,囚禁在河内。厉王的母亲也被囚禁了,她对狱吏说:“我受到皇上的宠幸,怀有身孕。”狱吏将这件事禀告给了皇上,皇上因为赵王的事正在气头上,没理会厉王的母亲。厉王母亲的弟弟赵兼拜托辟阳侯审食其告知吕后,吕后由于嫉妒,不愿向皇上禀告厉王母亲怀孕一事,辟阳侯也没再强求。厉王的母亲生下厉王后,心存愤恨自尽而亡。狱吏把厉王抱到皇上面前,皇上很后悔,下令让吕后抚养厉王,并将厉王的母亲葬在真定。真定是厉王母亲的故乡,她的祖辈世代居住在这里。
高祖十一年(前196年)七月,淮南王黥布谋反,高祖册封儿子刘长为淮南王,让他治理黥布原来的封地,共有四个郡。皇上亲自率军歼灭了黥布,厉王于是被封为淮南王。厉王自幼就失去了母亲,一直依靠吕后,所以当孝惠帝与吕后执政时期,他才免遭祸害,但是他心里一直痛恨辟阳侯而不敢说。孝文帝刚刚即位时,淮南王自以为与皇上最为亲近,开始变得桀骜不驯起来,屡次违反法令。皇上念及亲人之情,经常宽宥他的罪过。三年(前177年),他入京朝见,非常骄横。他跟随皇上进入御苑狩猎,与皇上共乘一辆车,并常称呼皇上为“大哥”。厉王身材高大且力大无穷,可以举起大鼎,于是前去会见辟阳侯。辟阳侯出来接见他,刚一见面,他立即从袖中抽出铁槌击打辟阳侯,命令跟随者魏敬砍下辟阳侯的头。之后厉王便疾驰来到皇上所居的宫殿前,袒露上身请罪说:“我的母亲不应当因赵国谋反的事情被判罪,如果那时候辟阳侯能够极力求吕后相救的话,我的母亲就能得到吕后的保护,但是他却没有力争,这是一宗罪。赵王如意母子没有罪,吕后却把他们杀死了,而辟阳侯同样没有挺身抗争,这又是一宗罪。吕后封赏吕氏族人为王,想要以此夺取刘氏天下,辟阳侯没有尽力劝谏,这是第三条罪。我为天下人杀死了奸贼辟阳侯,替母亲报了仇,我特来此地请求皇上治罪。”孝文帝怜悯厉王的心情,念及至亲之情,并没有治他的罪,赦免了他。当时,薄太后与太子、群臣都很畏惧厉王,因此厉王返回封国后越发骄横放纵,不遵守汉朝法令,出入时沿路都要清道戒严,并称自己发布的命令为“制”,还自行制定法令,一切都效仿天子。
六年(前174年),淮南王下令男子但等七十人与棘蒲侯柴武的太子柴奇商讨谋划,凭借四十辆大车在谷口县谋反,并派人前去闽越、匈奴请求作为外援。朝廷发觉了此事,惩处了谋反者,派使者召淮南王进京。淮南王于是来到长安。
“丞相臣张仓,典客臣冯敬、行御史大夫事宗正臣逸、廷尉臣贺、备盗贼中尉臣福冒死上书:淮南王刘长废除了先王的法令,不听从天子的诏令,日常起居毫无法度,使用天子才能乘坐的以黄缎作为车盖的车子,进出宫中全都仿效天子的声威,擅自制定法令条文,不遵行汉朝法令。他还擅自任命官吏,委任他手下的郎中春当国相,召集收纳各郡县的人以及逃犯,并将这些人藏匿起来,为他们提够居所,安顿家人,还赏赐给他们很多钱财、物资、爵位、俸禄以及田宅,有些人甚至被封关内侯的爵位,享受二千石的俸禄,这些原本是他们不该得到的,可是淮南王却都给予了他们,因为淮南王图谋不轨。大夫但、士伍开章等七十人与棘蒲侯的太子柴奇密谋造反,打算夺取刘氏天下。他们派开章偷偷告诉刘长,与刘长商讨并派人与闽越和匈奴勾结,让闽越与匈奴出兵响应。开章抵达淮南见到了刘长,刘长多次与他坐在一起会谈、宴饮,还帮他娶妻成家,用二千石俸禄来供奉他。开章派人向大夫但禀告说已经与淮南王谈妥了。国相春也派人向但等人通报。朝中官吏觉察到此事,派长安县县尉奇等人前去抓捕开章。刘长将开章藏了起来,不肯交人,与原中尉蕳忌密谋,杀死开章灭口。他们为开章准备好了棺椁与衣被,将开章葬在了肥陵邑,并欺骗朝中官吏说:“不知道开章在何处。”后来又造了一个假坟,还在坟上树立了标记,说:“开章已死,就埋在这里。”刘长还亲自杀死了一个无罪的人,下令让官吏判罪杀死了六名无罪者;为了藏匿逃亡的死囚而用没逃亡的犯人来顶罪;他擅自判处他人有罪,受害者无处伸冤,被判四年劳役以上刑罚的有十四人;他还擅自免除有罪的人,其中有十八名死刑犯,服四年劳役以下的人有五十八名;他擅自赐封爵位,赐关内侯以下者九十四人。前些时候刘长患了重病,陛下十分担心,还派人给他送去慰问信与枣脯。刘长不想接受这些赏赐,于是不愿接见使者。住在庐江郡中的南海百姓造反,淮南郡的官兵奉旨前去平定。陛下宽恤淮南百姓贫苦,派使臣赏赐给刘长五千匹布帛,令其把布帛分发给军中劳苦的士兵。刘长不想接受这个赐赠,于是谎称‘军中没有劳苦的士兵’。南海人王织上书献给皇帝玉璧,蕳忌擅自烧掉王织的奏折,并没有上奏给皇上。官吏请求刘长传召蕳忌并治他的罪,可是刘长拒不下令,还谎称‘蕳忌生病了’。国相春又请求刘长准许自己入朝见皇上,刘长勃然大怒,说:‘你打算背叛我转而投靠汉廷’。刘长应当被杀头,臣等请求陛下依法处置刘长。”
皇上下令说:“我不忍心依法处置淮南王,你们与列侯、二千石官吏商议吧。”
“臣张仓、臣冯敬、臣逸、臣福、臣贺冒死上奏:臣等与列侯、二千石官吏夏侯婴等四十三人商议过了,都说:‘刘长不遵守法令,不听从天子的命令,居然暗中聚集同党与谋反者,还善待逃亡的死刑犯,图谋不轨。’臣等商议后决定应当依法惩处刘长。”
皇上下令说:“我不忍心依法处置淮南王,宽赦他的死罪,废黜他的王位。”
“臣张仓等人冒死上奏:刘长犯了大死之罪,陛下不忍心依法处置他,施恩赦免他的死罪,只是废黜他的王位。臣等请求让他居住在蜀郡严道县邛莱山邮舍,他的妻妾中有孩子的也跟他一起居住,让县署为他们修建住屋,并供给他们粮食、柴草、蔬菜、盐、豆豉、炊具以及被褥。我们冒死请求,将这件事告知天下。”
皇上下令说:“每天供给刘长五斤肉,二斗酒,让曾经受过他宠幸的十位妃嫔跟随他居住在蜀郡。其他全都准奏。”
朝廷将参与谋反的人尽数诛灭。于是便遣送淮南王,用蒙着黑色布帘的囚车押送,下令让沿途各县依次遣送。当时袁盎劝说皇上:“皇上向来骄纵淮南王,没有给他设置严格的太傅与国相教导劝谏他,所以他才到了如此地步。而且淮南王生性刚烈,如今如此突然勐烈地折磨他,我担心他会在途中染上风寒而病死,如果陛下落得杀弟的坏名声,该怎么办!”皇上说:“我的本意,只不过是要他受点苦罢了,会让他回来的。”沿途各县押送淮南王的人都不敢打开囚车的封门。淮南王就对仆人说:“谁说你老子我勇勐?我哪里还能勇勐!我因为骄纵而没有听到自己有什么过错,最终走到这般田地。人生在世,怎能这样抑郁呢!”于是淮南王绝食而死。囚车到达雍县,雍县的县令打开了封门,向皇上汇报了刘长的死讯。皇上哭得十分伤心,对袁盎说:“我没有听从您的话,最终害死了淮南王。”袁盎说:“这件事已无法挽回了,希望陛下能想开点儿。”皇上说:“该如何处理呢?”袁盎说:“只有杀死丞相、御史大夫来向天下人谢罪才行。”皇上于是立即下令让丞相、御史大夫捉拿拷问押送淮南王的沿途各县没有打开封门送食物的官员,把他们全都处死。于是按照列侯的礼仪将淮南王安葬在雍县,配置了三十户人家守冢祭祀。
淮南王刘安
孝文帝八年(前172年),皇上怜悯淮南王,得知淮南王有四个儿子,当时都只有七八岁,于是封他的儿子刘安为阜陵侯,儿子刘勃为安阳侯,儿子刘赐为阳周侯,儿子刘良为东成侯。
孝文帝十二年(前168年),民间有人编歌谣歌唱淮南王说:“一尺麻布,尚且可以用来缝衣;一斗谷子,尚且还可以舂米。兄弟两人却无法相容。”皇上听说后,就叹息说:“尧舜放逐他们的骨肉至亲,周公诛杀管叔和蔡叔,天下人却称颂他们是圣贤。为何呢?因为他们都不因私情而损害公义。天下人难道认为我是为了贪占淮南王的封地吗?”于是让城阳王刘喜去治理淮南王原来的封地,并追封淮南王谥号厉王,仍旧按照诸侯王的规格为淮南王修建了陵园。
孝文帝十六年(前164年),让淮南王刘喜又返回城阳故地。孝文帝怜悯淮南厉王由于废弃法令,图谋不轨,最终导致自己失国、早逝,于是就册封他的三个儿子:阜陵侯刘安为淮南王,安阳侯刘勃为衡山王,阳局侯刘赐为庐江王,同时孝文帝将厉王的封地一分为三,分封他们。东城侯刘良在此之前就去世了,没有后人。
孝景帝三年(前154年),吴、楚七国造反,吴王派使者前往淮南联系,淮南王刘安打算出兵响应他们。他的国相说:“大王要是非要派兵响应吴王的话,我愿意充当统军将领。”于是淮南王就将兵权交给了国相。淮南国相获得兵权后,便坚守城池,不再听从淮南王的号令而忠心为朝廷效力;朝廷也派曲城侯领兵援救淮南,淮南因此才得以保全。吴国使者来到了庐江,庐江王刘赐并不同意相应,而是派人与越国联系。吴国使者又来到衡山,衡山王刘勃坚守城池,不肯背叛汉。孝景帝四年(前153年),吴、楚叛军已被平定,衡山王进京朝见,孝景帝认为他忠贞正直,就慰劳他说:“南方地势低洼潮湿。”让衡山王改到济水以北的地区称王,以此来奖赏他。他死后,又谥封他为贞王。庐江王的封地紧挨着越国,屡次派使者与越国结交,因此让他当衡山王,掌管江北地区。淮南王仍旧和原来一样。
淮南王刘安爱好读书弹琴,不爱射猎、放狗、骑马,他也想暗中对百姓施以恩惠来安抚他们,得以让自己美名流传于天下。他对于厉王之死怀恨在心,心中总是想着谋反,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到建元二年(前139年),淮南王进京朝见皇上。他向来与武安侯田鼢的关系很好,当时武安侯田鼢担任太尉,于是在霸上恭候淮南王,并对淮南王说:“当今皇上没有太子,大王您可是高皇帝的嫡孙,而且乐于施行仁义,天下无人不知人。假如皇上驾崩的话,除了大王您还有谁能够继位呢!”淮南王听后十分高兴,赠给武安侯很多金银财物。淮南王暗中结交宾客,安抚百姓,为谋反做准备。建元六年(前135年),出现了彗星,淮南王觉得很奇怪。有人劝淮南王说:“之前吴王造反时,出现的彗星只有几尺长,尚且发生了血流千里的惨剧。现在出现的彗星长至满天,应该起兵反叛。”淮南王心想皇上没有太子,天下一旦发生变故,诸侯王就会一齐争夺皇位,于是他便更加紧整修军械与攻战用具,积攒金钱贿赂郡守、诸侯王、说客与有奇才的人。那些能言善辩的人为淮南王出谋划策,他们胡乱编造一些迷惑人的邪恶言论,来阿谀奉承淮南王,淮南王很高兴,赐给他们很多金钱,而淮南王造反的念头也越来越强烈了。
淮南王有个女儿叫刘陵,为人聪慧,有口才。淮南王很宠爱她,经常给她很多钱,让她在长安打探朝中内情,结交皇上身边的人。元朔三年(前126年),皇上赐给淮南王几案与手杖,准许他可以不用进京朝拜。淮南王的王后名为荼,淮南王很宠幸她。王后生下太子刘迁,刘迁娶了王皇太后外孙修成君的女儿当妃子。淮南王为谋划做各种准备工作,担心太子妃知道后而向朝廷泄露此事,于是与太子密谋,让太子假装不喜爱太子妃,三个月都不与太子妃同床共寝。于是淮南王假装对太子发怒,将太子关了起来,强迫他与太子妃同席共寝,三个月的时间太子始终没有亲近太子妃。太子妃因此请求离开,淮南王于是就上书向朝廷致歉并派人把她送了回去。王后荼、太子刘迁与女儿刘陵深受淮南王的宠爱,他们独揽国家大权,任意侵占百姓的田地住屋,胡乱加罪逮捕无辜的人。
元朔五年(前124年),太子刘迁学习剑法,自认为无人能比得过他,听说郎中雷被剑艺超群,于是便召他前来比试。雷被再三退让,失手误伤太子。太子大怒,雷被十分恐慌。当时想参军的人会被送往京城,雷被当即决定参军去攻打匈奴。太子刘迁屡次在淮南王面前诬陷雷被,淮南王派郎中令免去了雷被的官职,想以此儆戒后人,于是雷被逃到长安,向皇上上奏为自己鸣冤。皇上下令让廷尉、河南郡处理这件事。河南郡审议后决定,逮捕淮南太子刘迁,淮南王与王后不打算交出太子,打算趁机兴兵谋反,但是迟疑不定,十多天也没商量好。正赶上皇上又下达了一份诏书,命就地审讯太子。在这个时候,淮南国相对于寿春县县丞扣留了逮捕太子命令的做法十分不满,于是弹劾他犯有大不敬之罪。淮南王请求国相不要追究此事,国相没有听从。淮南王派人上书指控国相,皇上下令让廷尉来调查此事。在此案中追查线索牵连到了淮南王,于是淮南王派人暗中窥探朝中公卿大臣的想法,公卿大臣请求皇上缉拿淮南王。淮南王害怕谋反的事情泄露,太子刘迁献计说:“朝廷如果派使臣来捉拿父王,父王可以下令让手下人穿上卫士的衣裳,持戟站在庭院当中保护您,一旦发生不测,就刺死使者,我也派人前去刺杀淮南国中尉,就此兴兵谋反,也不迟。”当时皇上不允许公卿大臣奏请,而派朝中的中尉殷宏立即前往淮南国审讯、调查淮南王。淮南王听说朝中的使臣来了,马上按照太子的计谋作好了准备。中尉殷宏到达后,淮南王见他态度温和,只是询问自己罢免雷被的理由,他推测朝廷不会判他有罪的,于是就没兴兵造反。中尉返回京城后,将调查的情况汇报给皇上,公卿大臣中办理此案的官吏说:“淮南王刘安阻碍雷被参军攻打匈奴等行为是拒不执行皇帝的诏令,应当弃市问斩。”皇上下令不准许这样做。公卿大臣请求废黜淮南王,皇上也没答应。公卿大臣请求夺去淮南王五县封地,皇上下令只剥夺了两县封地。朝廷派中尉殷宏去淮南国宣布赦免淮南王的罪过,以削夺两县封地表示惩罚。中尉进入淮南国中,打算宣布赦免淮南王。淮南王最初时听说朝中公卿大臣请求诛杀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已获得宽宥削地,他听说朝中使臣已经来了,害怕自己被抓,于是就与太子按照之前定好的计谋准备刺杀中尉。等中尉到来后,只是祝贺淮南王被赦免了,淮南王因此没有兴兵造反。后来他自我感伤道:“我施行仁义但是却被削夺了封地,这实在太耻辱了。”然而淮南王被削夺封地后,他想造反的念头更加强烈了。从长安来的那些使者们,常爱编造一些荒诞骗人的邪恶言论,凡是说皇上没有儿子,汉家天下不太平的,淮南王就高兴;要是说汉王朝太平,皇上有继承人,淮南王就会勃然大怒,认为那是谬说,不可信。
淮南王整日整夜地与伍被、左吴等人研究地图,部署军队进攻的路线。淮南王说:“皇上没有太子,一旦驾崩,朝中群臣肯定会征召胶东王,要不然就是常山王,诸侯王共同争夺皇位,我怎么能不作任何准备呢!何况我是高祖的嫡孙,亲自施行仁义,高祖待我很优厚,所以我可以接受他的统治;高祖万世之后,我怎么能北面称臣来事奉这小儿呢!”
淮南王坐在东宫,召见伍被与其谋划,说:“请将军上殿。”伍被不高兴地说:“皇上刚刚宽赦了大王,大王为何又说出这种亡国的话呢!我听说伍子胥劝谏吴王,吴王没有采纳他的意见,伍子胥于是说‘我现在就见到麋鹿在姑苏台上到处游荡了’。如今我也见到了宫廷中长满了荆棘,露水都把衣服打湿了。”淮南王十分生气,把伍被的父母抓起来,关押了三个月。淮南王再次召见伍被说:“将军答应跟我一同举事么?”伍被回答说:“不,我只是为了帮大王分析一下形势。我听说耳朵灵的人能在无声时听出动静,高明的人能在事情未成形时看出征兆,因此圣人做事能够万无一失。昔日周文王率军讨伐商纣王,一行动就能功显千代,使周朝继夏、商后,列入‘三代’,这就是所谓的依照上天的意旨来行动的结果,因此天下人不约而同地跟随周文王讨伐商。这是今天可以见到千年前的史实。而百年前的秦朝,近代的吴国与楚国,也足以表明国家存亡的道理。我不敢躲避伍子胥被杀的惩罚,只是希望大王不要像吴王那样不听劝说。过去秦朝摒弃了圣人之道,杀死儒生方士,烧毁了《诗》《书》,弃绝礼义,崇尚欺诈与暴力,提倡采用刑罚,迫使百姓把沿海地区出产的粮食转运到西河。在这个时候,男子努力耕作却忍饥挨饿,女人奋力织布却衣不蔽体。秦始皇派蒙恬修建长城,东西长达数千里,风餐露宿的士兵时常有几十万人,死者不计其数,尸体倒伏千里,流血遍及百亩,百姓精疲力竭,十家中有五家都想造反。秦始皇又让徐福前往东海访寻神仙与奇珍异物,徐福回来欺骗秦始皇说:‘我见到了海中的神仙,他问:“你是西土皇帝的使臣吗?”我回答说:“是的。”“你来寻找什么?”我回答说:“希望能寻找到益寿延年的仙药。”神仙说:“你们秦王送的礼品太少了,所以只能看一眼仙药却不能取走。”说完立即就带我向东南行至蓬莱山,我见到了用灵芝搭建成的宫殿,还看到了一个肤色如铜、身形似龙的使者,他的光彩照亮了天空。我于是拜了两拜问:“那么应该供献什么礼物呢?”海神说:“供献出良家的男童与女童以及工匠的制品,就可以得到仙药了。”’秦始皇非常高兴,派出三千名童男、童女、五谷种子以及工匠前往东海。徐福在途中找到一片广阔的原野与湖泽,便停留在那里自立为王再没返回秦朝。百姓悲痛,想念亲人,这一次十家当中有六家都想造反了。秦始皇又派南海郡尉赵佗翻越五岭去攻伐百越。赵佗知道中原已疲劳至极,就留在南越称王不回来了,并派人上书朝廷,要求国家送给他三万名未嫁人的女子,来为士兵织补衣裳。秦始皇答应给他一万五千人。于是百姓人心涣散如同土崩瓦解,十家当中有七家想造反了。宾客对高皇帝说:‘时机来了。’高皇帝说:‘再等一等,当有圣人在东南方起兵。’没到一年,陈胜、吴广揭竿而起。高皇帝在丰沛起兵,向天下一发倡议,不约而同地响应高皇帝的人不可胜数。这就是所谓的伺机而起,借助秦朝的危亡而起事。百姓盼望他,就像干旱时盼望下雨一样,所以他虽是军伍出身却能被拥立为天子,功绩盖过三王,恩德会无穷尽地流传下去。如今大王只看见高皇帝得到了天下很容易,却偏偏难道就没有看到近代吴楚的灭亡吗?吴王被赐号为刘氏祭酒,又被恩准无需进京朝见,统治四个郡的百姓,封地方圆几千里,在国中可自行开采铜矿来铸钱,东面可烧煮海水获得食盐,溯江而上可采伐江陵的木材来造船,一艘船的载重相当于中原几十辆车的容量,国家富裕,百姓众多。吴王用珠宝金帛贿赂各诸侯王、宗室贵族以及朝中大臣,唯独窦氏没有和他勾结。造反的计谋已商议好了,吴王便发兵向西进攻。在大梁吴军被攻破,在狐父被彻底打败,吴王率军向东逃跑,到达丹徒,被东越人俘获,身死又断绝了后代,遭到天下人的耻笑。吴楚拥有那样多的军队为何还是没能成就功业呢?实际上是因为违背了天道并且不识时务。现在大王您的兵力还不及吴楚的十分之一,而此时的天下要比秦国时安宁一万倍,希望大王能听从我的建议。如果大王不听从我的规劝,如今大王想要做的事情一定不会成功而且今天说的话也会泄露出去。我听说箕子路过殷朝故都时心里很难过,于是作了《麦秀之歌》,这是哀痛纣王没有听从王子比干的规劝。因此《孟子》说:‘纣王贵为一朝天子,可是死的时候连一个普通百姓都比不上。’这是因为纣王早就自绝于天下人了,而不是死的时候才被天下人所抛弃的。现在我也在私下里哀痛大王抛弃了诸侯国君的尊贵,朝廷一定会赐给您绝命书,您将会在群臣之前死于东宫了。”说完,伍被愤愤之气郁结胸中,神情黯淡,他泪流满面,立即站起身,淮南王快步走进后宫。
淮南王有个庶子叫刘不害,年龄最大,但是淮南王并不喜欢他,淮南王、王后荼不把他当作儿子,太子刘迁也都不把他看成是兄长。刘不害有个儿子叫刘建,才能出众且有志气,常常抱怨太子不来看望他父亲;还由于当时诸侯的子弟都能封为侯而心怀不满,而淮南王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做了太子,而只有刘建的父亲没能封为侯。于是刘建暗中勾结他人,打算告发太子,使他的父亲取而代之。太子得知后,多次囚禁并鞭笞拷打刘建。刘建知道太子想要杀死朝廷中尉等起事的阴谋,就立即派好友寿春县人庄芷在元朔六年(前123年)上书汉武帝说:“药性勐烈的药虽然很难让人吞咽,但有利于治病,而忠诚的言辞多数是不太动听的,但有利于人们改正缺点。淮南王的孙子刘建,他才能出众,但是淮南王的王后荼、太子刘迁都想除掉他。刘建的父亲刘不害并没有过错,却几次被无故捆绑关押,打算杀死他。如今刘建在,可以把他召来审问一下,淮南王的阴谋他全都知道。”奏书呈上去后,皇上让廷尉来处理此事,廷尉又把此事下达给河南郡处理。这时原辟阳侯的孙子审卿与丞相公孙弘的关系好,他憎恨淮南厉王害死了自己的祖父,于是就在公孙弘面前极力罗织罪名构陷淮南王,公孙弘因此怀疑淮南王可能有造反的阴谋,决定深入调查此案件。河南郡府审讯刘建,他供出了太子刘迁及其党羽。淮南王十分担心,想要起事,询问伍被说:“汉朝天下太不太平?”伍被说:“天下太平。”淮南王心里很不高兴,问伍被说:“您凭什么说天下太平呢?”伍被说:“我暗中观察了朝政,君臣之间的礼义,父子之间的亲情,夫妻之间的区别,长幼之间的秩序,全都符合原则,皇上施行的政策也都与符合古代治国之道相符,风俗与法度也没有缺失的。满载货物的富商,遍行天下,道路没有不畅通的,因此贸易之事盛行。南越已归顺,羌、晣进献贡品,东瓯内迁投降,朝廷扩大了长榆塞,并开辟了朔方郡,挫伤了匈奴,使匈奴失去援助而不能再振作起来了。虽然现在还不及古代的太平盛世,但还算是太平安定的。”淮南王大怒,伍被立即表示愿意以死谢罪。淮南王又对伍被说:“如果崤山以东爆发战争,朝廷必定会派大将军卫青率军前去镇压,您认为大将军是个怎样的人?”伍被说:“我有个好友叫黄义,他曾跟随大将军讨伐匈奴,回来后,告诉我说:‘大将军待士大夫很有礼貌,对士兵有恩德,大家都愿意为他效力。大将军骑马上下山如飞一样急速,才能过人。’我认为既然他有如此过人的才能,又屡次带兵打仗,通晓军事,所以不容易抵抗。还有谒者曹梁出使长安归来,说大将军军纪严明,与敌作战时非常勇勐,常常身先士卒。扎营休息时,井还没彻底凿通时,一定待士兵都喝上水后,他才肯喝水。战争结束军队归来时,士兵们都渡过河后,他才肯过河。皇太后赏赐给他的财物,他全都转赐给属下了。就是古代的名将也比不上他。”淮南王默默无言。
淮南王见到刘建已经被朝廷召去审问了,担心在国中密谋造反的事情会被朝廷发现,于是打算起兵反叛,可是伍被认为很难成功,淮南王再次询问伍被说:“您认为吴王起兵是对还是错呢?”伍被说:“我认为不对。吴王富贵至极,但却举兵造反,结果死在丹徒,身首异处,也没留下子孙后代。我听说吴王非常悔恨。希望大王三思而行,不要重蹈吴王悔恨的覆辙。”淮南王说:“男子汉会为了践行自己的一句承诺而甘愿赴死。况且吴王哪里懂得谋反,居然让朝廷将领一天当中有四十多人越过了成皋关口。如今我要下令让楼缓首先守住成皋关口,让周被夺取颍川郡,然后率军阻塞<生僻字>辕、伊阙的道路,让陈定统领南阳郡的军队扼守武关。河南太守只拥有洛阳而已,有什么值得担忧的呢!然而这北面尚且有临晋关、河东、上党以及河内、赵国。人们常说:‘断绝成皋关口,天下就不能通行了’。我们凭借盘踞三川之地的成皋险关,招揽崤山以东的军队响应,这样起兵,您认为怎么呢?”伍被说:“我只见到了这样做带来的祸患,没有见到它成功的福运。”淮南王说:“左吴、赵贤、朱骄如全都认为有福运,十成的几率占了九成,唯独您认为有祸无福,为何?”伍被说:“大王手下的这些大臣,与您亲近的、平时能够号令众人的,都在之前皇上诏办的罪案中被囚禁了,剩下的没有可以倚重的了。”淮南王说:“陈胜、吴广没有立锥之地,尚且能够聚集一千人,在大泽乡起义,他们举起手臂高呼造反,天下人就纷纷响应,他们向西进攻到戏水时已拥有一百二十万人的军队了。如今我的王国虽然小,可是能充当兵士参加作战的人可有十多万,他们绝非是乌合之众,他们手中持有的兵器也不是木弩与戟柄,您凭什么说起事会有祸无福呢?”伍被说:“昔日的秦朝残暴无道,戕害天下百姓。徵调万辆车驾,修筑阿房宫,搜刮百姓大半的收入作为赋税,徵调贫苦的百姓去戍守边疆,父亲无法保护儿子平安,兄长不能使弟弟过上安心的生活,政令严苛、刑法严酷,百姓备受煎熬,天下黎民痛苦不已,他们都翘首以盼,侧着耳朵倾听,悲痛地仰天呼号,捶胸顿足怨恨皇上,因此陈胜振臂高呼,百姓便纷纷响应。现在皇上临朝统治天下,统一四方,爱护他的百姓,广施恩惠。即使他没有开口讲话,其声音传播得也如雷电般迅速。即使诏令还没颁布,德化就会很快被施行,其速度之快犹如有神相助。皇上心有所想,其威势就可撼动万里江山,民众响应皇上,若影之随形、响之应声一样。而且大将军卫青的才能不是秦将章邯、杨熊能比的。大王自喻为陈胜、吴广,伍被我认为不恰当。”淮南王说:“假使真如您说的那样,不能够侥幸成功吗?”伍被说:“我有一个愚蠢的策略。”淮南王说:“是什么呢?”伍被说:“现在诸侯对朝廷都没有二心,百姓对朝廷也没有怨气。朔方郡土地辽阔,水草丰美,迁徙到那里的人们还不足以充分开发那里。我的愚蠢计策是,可以伪造丞相、御史写给皇上的奏折,请求迁徙各郡国的豪强、游侠,还有被判罚两年以上的罪犯,下令免除他们的罪过,凡是家产超过五十万钱以上的,都要携带家属迁徙到朔方郡,多派一些士兵监督、催促他们按期准时到达。之后再伪造宗正府左右都司空、上林苑与京师官府下达的皇帝诏书,将诸侯王的太子以及宠信的大臣全都抓起来。这样做,百姓对朝廷就会有怨气,诸侯因为害怕,会立刻派能言善辩的说客去劝说他们造反,或许能够侥幸获得十分之一的成功几率吧!”淮南王说:“这个计策可行。虽然您说得有一定的道理,但我认为不至于有您说的那么难。”淮南王于是就下令让官奴进宫,伪造皇帝的印玺,丞相、御史、大将军、军吏、中二千石、京师各官府令与县丞的官印,还有附近郡国的太守与都尉的官印,以及朝廷使者与法官的官帽,准备依照伍被的策略行事。派人假装犯罪后向西逃到长安,侍奉大将军与丞相;一旦发兵反叛,就让这些人把大将军卫青刺死,之后再劝说丞相屈服,那就像拿掉一块盖布一样容易了。
淮南王打算发动国中的军队,但又担心自己的国相、二千石官员不会听从。于是淮南王就与伍被谋划,打算先把国相、二千石官员除掉;他们决定造成宫中失火的假象,等国相、二千五官员前来救火的时候,立即杀掉他们。这个计谋还没有最终确定,淮南王又打算派人身穿抓捕盗贼的士卒的衣服,手持紧急的军书,从东方跑来,高呼“南越兵入侵了”,想借机发兵进军。于是淮南王派人到庐江郡、会稽郡实施这个计划,因此没有立即发兵。淮南王问伍被说:“我率军向西攻打,诸侯王中必定会有响应我的;如果没有响应,怎么办呢?”伍被说:“可以向南挺进吞并土地,取得衡山国并攻击庐江国,夺取寻阳的船只,守住下雉城池,扼守住九江的入口,将豫章河水北入长江的彭蠡湖口这条通路阻断,用强劲的弓箭在临江设防,以此来阻挡南郡军顺江而下,向东夺取江都郡、会稽郡,并结交南方强大的越国,在长江、淮河之间顽强把守,还是可以拖延一段时间的。”淮南王说:“好,没有比这再好的计谋了。如果事态危急,我就逃到越国吧。”
于是廷尉将淮南王的孙子刘建供出的太子刘迁的事上奏给了皇上。皇上派廷尉监借前去拜见淮南国中尉的机会,抓捕太子刘迁。廷尉监来到淮南国,淮南王闻讯,与太子密谋,打算把国相、二千石官员召来,打算杀死他们之后起兵造反。淮南王于是召国相入宫,国相来了;内史由于外出才得以脱身。中尉则说:“我受命去迎接朝廷派来的使臣,所以不能前来见大王了。”淮南王想到只是把国相杀死而内史与中尉却没有来,没有什么好处,于是将国相也放走了。淮南王犹豫不决,始终没有定好计策。太子考虑到自己犯下了密谋杀害朝廷中尉的重罪,而参与谋划的人全都已经死了,不再有人证,就对淮南王说:“大臣中能够倚重的在之前都被逮捕了,现在没有可以倚重的大臣了。大王在不恰当的时候起兵,恐怕不能成功,我愿意到廷尉那接受逮捕。”淮南王暗中也打算放弃了,立即答应了太子。于是太子刎颈自尽,但没有死。伍被独自到执法官吏那认罪了,告发了自己参与淮南王造反的事,将造反的详情全都供了出来。
执法官吏因此逮捕了淮南太子、王后,并包围了王宫,将国中参与谋反的宾客全都抓了起来,还搜查到了谋反的证据向朝廷汇报。皇上将此事下交给了公卿大臣来处理,此案牵连到参与淮南王造反的列侯、二千石官员、豪强有好几千人,按照罪刑轻重全都受到了惩罚。衡山王刘赐,是淮南王的弟弟,依律应当被逮捕治罪,负责此案的官员请求抓获衡山王。皇上说:“诸侯王各自以自己的封国为立身之本,不应该相互牵连。你们与诸侯王、列侯一起与丞相、诸位大臣商讨吧。”赵王彭祖、列侯曹让等四十三人讨论后,都说:“淮南王刘安大逆不道,谋反的罪状已调查清楚了,应当被处死。”胶西王刘端提出建议说:“淮南王刘安无视王法,做下很多邪恶之事,内心欺诈,扰乱天下,蛊惑百姓,背叛祖宗,胡乱编造邪说。《春秋》中说‘身为臣子不该率领民众作乱,作乱就应被处死’。刘安的罪过要比作乱严重,其造反的态势已清楚明白。我见到他伪造的文书、符节、印墨、地图以及其他大逆不道的事实都有确凿的证据,极其大逆不道,应当依法处置他。对于淮南国中官秩二百石以上以及比二百石少的官吏,曾受宠信的宗室大臣中没有触犯法律的,他们没能尽责地谏止淮南王反叛,也都该被免官剥夺爵位贬为士兵,以后不允许再出任官职。不是官吏的那些犯人,拿二斤八两黄金可赎死罪。朝廷应该把刘安的罪行公开,以使天下人都清楚地懂得做臣子的道理,不敢再有邪恶的谋反念头了。”丞相公孙弘、廷尉张汤等人将这些建议上奏给了皇上,皇上派宗正拿着符节去处置淮南王。宗正还没到达,淮南王刘安就自刎了。王后荼、太子刘迁与参与谋反的那些人全被灭族。皇上认为伍被在劝止淮南王谋反时言词很好,说了许多颂扬朝廷的话,打算不杀他。廷尉张汤说:“伍被最先帮助淮南王谋划造反的,他的罪不能赦免。”于是处死了伍被。淮南国被废为九江郡。
衡山王刘赐,王后乘舒生下三个孩子,长子刘爽是太子,次子叫刘孝,三女儿叫刘无采。还有姬妾徐来生下四个孩子,妃嫔厥姬生下两个孩子。衡山王与淮南王兄弟二人互责备埋怨,彼此不亲善,不和睦。衡山王听说淮南王制造用以造反的器具,也尽心广结宾客来防范他,担心自己会被淮南王吞并。
元光六年(前129年),衡山王进京朝见,他的谒者卫庆了解方术,想上书请求侍奉皇上,衡山王十分生气,故意举报卫庆犯有死罪,强行拷打他,逼他屈服。衡山国内史认为这样做不对,不肯接手此案。衡山王于是派人上书朝廷控告内史,内史被迫审理此案,但却说衡山王不对。衡山王又曾多次侵占他人的土地,铲平别人家的坟地来作田地。有关官员请求逮捕惩治衡山王。皇上没有同意,只是削夺了他自行委任二百石以上官吏的权力。衡山王因此而心生怨恨,与傒慈、张广昌密谋,寻求熟知兵法与会观察星象占卜吉凶的人,这些人日夜劝说衡山王密谋叛乱。
王后乘舒去世后,衡山王册封徐来为王后。厥姬也得到了衡山王的宠幸。她们俩彼此嫉妒,于是厥姬便在太子面前进谗言诋毁王后徐来,说:“徐来指使婢女用巫蛊之术害死太子的母亲。”太子因此对徐来心怀怨恨。王后徐来的哥哥来到衡山国,太子与他一起宴饮,趁机用刀刺伤了王后的哥哥。王后很愤怒,多次向衡山王诬陷太子。太子的妹妹刘无采,嫁人后又被休归娘家,常与奴仆私通,还与宾客私通。太子屡次斥责刘无采,刘无采很生气,于是不再与太子来往了。王后闻讯,就故意对刘无采献殷勤。刘无采与二哥刘孝年从小就失去了母亲,一直依靠王后,王后用尽心机地亲近他们,以使他们一起诋毁太子,衡山王因此屡次鞭笞太子。元朔四年(前125年)中,有人刺伤王后的继母,衡山王怀疑是太子指使人干的,于是就用竹板打太子。后来衡山王生病了,太子常常借口自己有病而不去服侍。刘孝、王后、刘无采在衡山王面前说太子的坏话:“太子实际上并没有生病,只是自称有病罢了,脸上还带着喜色呢。”衡山王非常生气,打算废黜太子,立他的弟弟刘孝为太子。王后知道衡山王决定废黜太子,她又希望衡山王能够一并把刘孝废掉。王后有一个女仆,擅长跳舞,衡山王很宠爱她,王后打算让女仆与刘孝私通来陷害他,想要把他们兄弟俩一并废掉而立自己的儿子刘广代当太子。太子刘爽知道后,考虑到王后多次诬陷自己一直不肯停手,于是打算与她淫乱来堵住她的口。有一次王后饮酒,太子上前向她敬酒,借机靠在王后的大腿上,请求与王后同宿。王后大怒,将此事告诉了衡山王。衡山王于是把太子召来,准备将他绑起来拷打。太子知道衡山王一直都想废黜自己而改立弟弟刘孝,于是对衡山王说:“刘孝与您宠爱的女仆通奸,刘无采与奴仆通奸,您就努力加餐吧,我请求向皇上上书。”说完立即背向衡山王离开了。衡山王派人去阻止他,但没能成功,于是衡山王便亲自驾车追捕太子。由于太子胡说些邪恶的话,衡山王就用镣铐将太子拘禁在宫中。刘孝越来越受宠爱。衡山王惊异于刘孝的才能,于是给他佩上王印,号称将军,让他居住在宫外的府第中,还赏赐给他很多金钱,用以招纳宾客。来投靠的宾客,暗中都知道淮南王、衡山王有造反的想法,便日夜怂恿衡山王。衡山王于是就派刘孝的宾客江都人救赫、陈喜建造兵车与箭支,私刻天子印玺以及将相军吏的官印。衡山王日夜寻找像周丘等人那样的壮士,屡次称赞吴楚反叛时的计谋,以此来规范自己的造反谋略。衡山王不敢效仿淮南王那样夺取皇位,他只是担心淮南王谋反后会吞并自己的封国,心想等淮南王向西攻入长安后,自己起兵平定并占据江淮地区,他希望能这样。
元朔五年(前124年)秋天,衡山王按照规定应进京朝见。途经淮南国时拜访淮南王,淮南王竟对他说了一些兄弟间相互友好的话,消除了之前的隔阂,彼此约定一起制造谋反的器具。于是衡山王上书皇上谎称自己有病不能去朝见了,皇上写信说准许他不朝见。
元朔六年(前123年)中,衡山王派人上书皇上请求废黜太子刘爽,改立刘孝为太子。刘爽闻讯,立即派自己的好友白嬴去长安上书皇上,说刘孝建造战车与箭支,还与衡山王的女仆私通,太子想借此打败刘孝。白嬴到达长安,还没来得及上书,官吏就把他逮捕了,因为淮南王谋反的事情牵连到了他。衡山王听说刘爽让白嬴上书皇上,唯恐白嬴会供出国中的秘密,于是立即上书皇上反告太子刘爽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应该被处死。皇上将此事下交给沛郡审理。元狩元年(前123年)冬季,负责办案的公卿大臣来到沛郡搜捕参与淮南王造反的罪犯,没有逮到,但在衡山王的儿子刘孝家里搜捕到了陈喜。负责办案的官吏指控刘孝带头藏匿罪犯陈喜。刘孝认为陈喜平时屡次与衡山王密谋反叛,担心他会告发此事,又听说根据法令自首的人可以免除罪责,又怀疑太子派白嬴上书会供出谋反的事情,于是就去自首了,揭发了参与谋反的人有救赫、陈喜等。廷尉审讯核实后,公卿大臣请求将衡山王逮捕治罪。皇上说:“不要逮捕。”于是派遣中尉司马安、大行令李息去衡山国就地审问衡山王,衡山王都据实回答了。官吏将王宫包围起来并且派人看守。中尉、大行令回京后,将情况汇报给皇上,公卿大臣请求让宗正、大行令与沛郡会协同审讯山王。衡山王闻讯,立即自刎了。刘孝由于主动自首,被赦免了;可是他犯有与衡山王的女仆通奸的罪行,仍被处死了。王后徐来也犯有用巫蛊妖术害死前王后乘舒的罪行,以及太子刘爽犯了被衡山王控告的不孝罪行,他们全都被处以死刑。参与衡山王谋反的那些人都被灭族。衡山国被废为衡山郡。
太史公说:《诗经》上说的“惩罚戎狄,征讨荆舒”,要相信这句话啊!淮南王与衡山王是至亲骨肉,拥有上千里的封土,被封为诸侯王,但是却非但没有致力于遵守人臣的职责来辅佐天子,却一心怀有邪恶的念头,意图反叛,导致父子先后两次亡国,都没能尽享天年,被天下人所耻笑。这不只是他们的过错,也与那里的社会风气浮薄,受到臣子的不良影响有关。荆楚之地的人敏捷勇悍,喜爱作乱,这早在古代就有所记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