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卷一百零七·列传第四十七·魏其武安侯列传

《史记》卷一百零七·列传第四十七·魏其武安侯列传

魏其侯窦婴者,孝文后从兄【从兄:堂兄。】子也。父世观津人。喜宾客。孝文时,婴为吴相,病免。孝景初即位,为詹事。

梁孝王者,孝景弟也,其母窦太后爱之。梁孝王朝,因昆弟燕【燕:通“宴”。】饮。是时上未立太子,酒酣,从容言曰:“千秋之后传梁王。”太后欢。窦婴引卮酒进上,曰:“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传,此汉之约也,上何以得擅传梁王!”太后由此憎窦婴。窦婴亦薄其官,因病免。太后除窦婴门籍【门籍:出入宫门的通行证。】,不得入朝请。

孝景三年,吴楚反,上察宗室诸窦毋如窦婴贤,乃召婴。婴入见,固辞谢病不足任。太后亦惭。于是上曰:“天下方有急,王孙宁可以让邪?”乃拜婴为大将军,赐金千斤。婴乃言袁盎、栾布诸名将贤士在家者进之。所赐金,陈之廊庑下,军吏过,辄令财取为用,金无入家者。窦婴守荥阳,监齐赵兵。七国兵已尽破,封婴为魏其侯。诸游士宾客争归魏其侯。孝景时每朝议大事,条侯、魏其侯,诸列侯莫敢与亢礼。

孝景四年,立栗太子,使魏其侯为太子傅。孝景七年,栗太子废,魏其数争不能得。魏其谢病,屏【屏:退隐。】居蓝田南山之下数月,诸宾客辩士说之,莫能来。梁人高遂乃说魏其曰:“能富贵将军者,上也;能亲将军者,太后也。今将军傅太子,太子废而不能争;争不能得,又弗能死。自引谢病,拥赵女,屏闲处而不朝。相提而论,是自明扬主上之过。有如两宫螫【螫:毒虫,比喻像毒虫一样加害人。】将军,则妻子毋类矣。”魏其侯然之,乃遂起,朝请如故。

桃侯免相,窦太后数言魏其侯。孝景帝曰:“太后岂以为臣有爱,不相魏其?魏其者,沾沾【沾沾:轻薄的样子。】自喜耳,多易。难以为相,持重。”遂不用,用建陵侯卫绾为丞相。

武安侯田鼢者,孝景后同母弟也,生长陵。魏其已为大将军后,方盛,鼢为诸郎,未贵,往来侍酒魏其,跪起如子姓。及孝景晚节,鼢益贵幸,为太中大夫。鼢辩有口,学《盘盂》诸书,王太后贤之。孝景崩,即日太子立,称制,所镇抚多有田鼢宾客计策,鼢弟田胜,皆以太后弟,孝景后三年封鼢为武安侯,胜为周阳侯。

武安侯新欲用事为相,卑下宾客,进名士家居者贵之,欲以倾魏其诸将相。建元元年,丞相绾病免,上议置丞相、太尉。籍福说武安侯曰:“魏其贵久矣,天下士素归之。今将军初兴,未如魏其,即上以将军为丞相,必让魏其。魏其为丞相,将军必为太尉。太尉、丞相尊等耳,又有让贤名。”武安侯乃微【微:暗地。】言太后风【风:通“讽”,含蓄地暗示劝说。】上,于是乃以魏其侯为丞相,武安侯为太尉。籍福贺魏其侯,因吊曰:“君侯资性喜善疾恶,方今善人誉君侯,故至丞相;然君侯且疾恶,恶人众,亦且毁君侯。君侯能兼容,则幸久;不能,今以毁去矣。”魏其不听。

魏其、武安俱好儒术,推毂赵绾为御史大夫,王臧为郎中令。迎鲁申公,欲设明堂,令列侯就国,除关【除关:废除关禁。】,以礼为服制,以兴太平。举适诸窦宗室毋节行者,除其属籍【属籍:族籍。】。时诸外家为列侯,列侯多尚公主,皆不欲就国,以故毁日至窦太后。太后好黄老之言,而魏其、武安、赵绾、王臧等务隆推儒术,贬道家言,是以窦太后滋不说魏其等。及建元二年,御史大夫赵绾请无奏事东宫。窦太后大怒,乃罢逐赵绾、王臧等,而免丞相、太尉,以柏至侯许昌为丞相,武强侯庄青翟为御史大夫。魏其、武安由此以侯家居。

武安侯虽不任职,以王太后故,亲幸,数言事多效,天下吏士趋势利者,皆去魏其归武安,武安日益横。建元六年,窦太后崩,丞相昌、御史大夫青翟坐丧事不办【坐丧事不办:因没处理好丧事而获罪。】,免。以武安侯鼢为丞相,以大司农韩安国为御史大夫。天下士郡诸侯愈益附武安。

武安者,貌侵【貌侵:形貌丑陋矮小。】,生贵甚。又以为诸侯王多长,上初即位,富于春秋,鼢以肺腑为京师相,非痛折节【折节:压制。】以礼诎之,天下不肃。当是时,丞相入奏事,坐语移日,所言皆听。荐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权移主上。上乃曰:“君除吏已尽未?吾亦欲除吏。”尝请考工地益宅,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库!”是后乃退。尝召客饮,坐其兄盖侯南乡,自坐东乡,以为汉相尊,不可以兄故私桡。武安由此滋骄,治宅甲诸第。田园极膏腴,而市买郡县器物相属于道。前堂罗钟鼓,立曲旃【曲旃:以帛制成的曲柄长幡。】;后房妇女以百数。诸侯奉金玉狗马玩好,不可胜数。

魏其失窦太后,益疏不用,无势,诸客稍稍自引而怠傲,唯灌将军独不失故。魏其日默默不得志,而独厚遇灌将军。

灌将军夫者,颍阴人也。夫父张孟,尝为颍阴侯婴舍人,得幸,因进之至二千石,故蒙灌氏姓为灌孟。吴楚反时,颍阴侯灌何为将军,属太尉,请灌孟为校尉。夫以千人与父俱。灌孟年老,颍阴侯强请之,郁郁不得意,故战常陷坚,遂死吴军中。军法,父子俱从军,有死事,得与丧归。灌夫不肯随丧归,奋曰:“愿取吴王若将军头,以报父之仇。”于是灌夫被甲【被甲:身披铠甲。】持戟,募军中壮士所善愿从者数十人。及出壁门,莫敢前。独二人及从奴十数骑驰入吴军,至吴将麾下,所杀伤数十人。不得前,复驰还,走入汉壁,皆亡其奴,独与一骑归。夫身中大创十余,适有万金良药,故得无死。夫创少瘳【瘳:病愈。】,又复请将军曰:“吾益知吴壁中曲折,请复往。”将军壮义之,恐亡夫,乃言太尉,太尉乃固止之。吴已破,灌夫以此名闻天下。

颍阴侯言之上,上以夫为中郎将。数月,坐法去【坐法去:因犯法而被免职。】。后家居长安,长安中诸公莫弗称之。孝景时,至代相。孝景崩,今上初即位,以为淮阳天下交,劲兵处,故徙夫为淮阳太守。建元元年,入为太仆。二年,夫与长乐卫尉窦甫饮,轻重不得,夫醉,搏【搏:殴打。】甫。甫,窦太后昆弟也。上恐太后诛夫,徙为燕相。数岁,坐法去官,家居长安。

灌夫为人刚直使酒【使酒:借酒撒疯。】,不好面谀。贵戚诸有势在己之右,不欲加礼,必陵之;诸士在己之左,愈贫贱,尤益敬,与钧。稠人广众,荐宠【宠:表扬,称赞。】下辈。士亦以此多之。

夫不喜文学,好任侠,已然诺。诸所与交通,无非豪杰大猾。家累数千万,食客日数十百人。陂池【陂池:池塘。】田园,宗族宾客为权利,横于颍川。颍川儿乃歌之曰:“颍水清,灌氏宁;颍水浊,灌氏族。”

灌夫家居虽富,然失势,卿相侍中宾客益衰。及魏其侯失势,亦欲倚灌夫引绳批根生平慕之后弃之者。灌夫亦倚魏其而通列侯宗室为名高。两人相为引重【相为引重:互相帮助依仗。】,其游如父子然。相得欢甚,无厌,恨相知晚也。

灌夫有服【有服:有丧服在身。】,过丞相。丞相从容曰:“吾欲与仲孺过魏其侯,会仲孺有服。”灌夫曰:“将军乃肯幸临况【临况:光临,惠顾。况,同“贶”,恩赐。】魏其侯,夫安敢以服为解!请语魏其侯帐具,将军旦日蚤临。”武安许诺。灌夫具语魏其侯如所谓武安侯。魏其与其夫人益市牛酒,夜洒埽,早帐具至旦。平明,令门下候伺。至日中,丞相不来。魏其谓灌夫曰:“丞相岂忘之哉?”灌夫不怿【不怿:不悦。】,曰:“夫以服请,宜往。”乃驾,自往迎丞相。丞相特前戏许灌夫,殊无意往。及夫至门,丞相尚卧。于是夫入见,曰:“将军昨日幸许过魏其,魏其夫妻治具,自旦至今,未敢尝食。”武安鄂【鄂:通“愕”。】谢曰:“吾昨日醉,忽忘与仲孺言。”乃驾往,又徐行,灌夫愈益怒。及饮酒酣,夫起舞属【属:邀请。】丞相,丞相不起,夫从坐上语侵之。魏其乃扶灌夫去,谢丞相。丞相卒饮至夜,极欢而去。

丞相尝使籍福请魏其城南田。魏其大望【大望:大为怨恨。】曰:“老仆虽弃,将军虽贵,宁可以势夺乎!”不许。灌夫闻,怒,骂籍福。籍福恶两人有郄,乃谩【谩:欺骗。】自好谢丞相曰:“魏其老且死,易忍,且待之。”已而武安闻魏其、灌夫实怒不予田,亦怒曰:“魏其子尝杀人,鼢活之。鼢事魏其无所不可,何爱数顷田?且灌夫何与也?吾不敢复求田。”武安由此大怨灌夫、魏其。

元光四年春,丞相言灌夫家在颍川,横甚,民苦之。请案。上曰:“此丞相事,何请?”灌夫亦持【持:掌握。】丞相阴事,为奸利,受淮南王金与语言。宾客居间【居间:从中调解。】,遂止,俱解。

夏,丞相取燕王女为夫人,有太后诏,召列侯宗室皆往贺。魏其侯过灌夫,欲与俱。夫谢曰:“夫数以酒失【酒失:醉酒。】得过丞相,丞相今者又与夫有郄。”魏其曰:“事已解。”强与俱。饮酒酣,武安起为寿,坐皆避席伏。已魏其侯为寿,独故人避席耳,余半膝席。灌夫不悦。起行酒,至武安,武安膝席曰:“不能满觞。”夫怒,因嘻笑曰:“将军贵人也,属之!”时武安不肯。行酒次至临汝侯,临汝侯方与程不识耳语,又不避席。夫无所发怒,乃骂临汝侯曰:“生平毁程不识不直一钱,今日长者为寿,乃效女儿呫嗫【呫嗫:私语之声。】耳语!”武安谓灌夫曰:“程李俱东西宫卫尉,今众辱程将军,仲孺独不为李将军地乎?”灌夫曰:“今日斩头陷匈【匈:通“胸”。】,何知程李乎!”坐乃起更衣,稍稍去。魏其侯去,麾灌夫出。武安遂怒曰:“此吾骄灌夫罪。”乃令骑留灌夫。灌夫欲出不得。籍福起为谢,案灌夫项令谢。夫愈怒,不肯谢。武安乃麾骑缚夫置传舍,召长史曰:“今日召宗室,有诏。”劾灌夫骂坐不敬,系居室。遂按其前事,遣吏分曹【分曹:分头,分批。】逐捕诸灌氏支属,皆得弃市罪。魏其侯大愧,为资使宾客请,莫能解。武安吏皆为耳目,诸灌氏皆亡匿【亡匿:逃亡隐藏。】,夫系,遂不得告言武安阴事。

魏其锐身【锐身:挺身而出。】为救灌夫。夫人谏魏其曰:“灌将军得罪丞相,与太后家忤【忤:有矛盾。】,宁可救邪?”魏其侯曰:“侯自我得之,自我捐之,无所恨。且终不令灌仲孺独死,婴独生。”乃匿其家,窃出上书。立召入,具言灌夫醉饱事,不足诛。上然之,赐魏其食,曰:“东朝廷辩之。”

魏其之东朝,盛推灌夫之善,言其醉饱得过,乃丞相以他事诬罪之。武安又盛毁灌夫所为横恣,罪逆不道。魏其度不可奈何,因言丞相短。武安曰:“天下幸而安乐无事,鼢得为肺腑,所好音乐狗马田宅。鼢所爱倡优巧匠之属,不如魏其、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桀壮士与论议,腹诽而心谤,不仰视天而俯画地,辟倪【辟倪:侧目窥察。】两宫间,幸天下有变,而欲有大功。臣乃不知魏其等所为。”于是上问朝臣:“两人孰是?”御史大夫韩安国曰:“魏其言灌夫父死事,身荷戟驰入不测之吴军,身被数十创,名冠三军,此天下壮士,非有大恶,争杯酒,不足引他过以诛也。魏其言是也。丞相亦言灌夫通奸猾,侵细民,家累巨万,横恣【横恣:专横放肆。】颍川,凌轹【凌轹:凌辱。】宗室,侵犯骨肉,此所谓‘枝大于本,胫【胫:小腿。】大于股【股:大腿。】,不折必披’,丞相言亦是。唯明主裁之。”主爵都尉汲黯是魏其。内史郑当时是魏其,后不敢坚对。余皆莫敢对。上怒内史曰:“公平生数言魏其、武安长短,今日廷论,局趣效辕下驹,吾并斩若属矣。”即罢起入,上食太后。太后亦已使人候伺,具以告太后。太后怒,不食,曰:“今我在也,而人皆藉【藉:践踏。】吾弟,令我百岁后,皆鱼肉之矣。且帝宁能为石人邪!此特帝在,即录录,设百岁后,是属宁有可信者乎?”上谢曰:“俱宗室外家,故廷辩之。不然,此一狱吏所决耳。”是时郎中令石建为上分别言两人事。

武安已罢朝,出止车门【止车门:宫禁的外门。】,召韩御史大夫载,怒曰:“与长孺共一老秃翁,何为首鼠两端?”韩御史良久谓丞相曰:“君何不自喜【自喜:自重自爱。】?夫魏其毁君,君当免冠解印绶归,曰‘臣以肺腑幸得待罪,固非其任,魏其言皆是’。如此,上必多君有让,不废君。魏其必内愧,杜门齰舌【齰舌:咬舌。】自杀。今人毁君,君亦毁人,譬如贾竖女子争言,何其无大体也!”武安谢罪曰:“争时急,不知出此。”

于是上使御史簿责魏其所言灌夫,颇不雠,欺谩。劾系都司空。孝景时,魏其常受遗诏,曰“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及系,灌夫罪至族,事日急,诸公莫敢复明言于上。魏其乃使昆弟子上书言之,幸得复召见。书奏上,而案尚书大行无遗诏。诏书独藏魏其家,家丞封。乃劾魏其矫【矫:伪造。】先帝诏,罪当弃市。五年十月,悉论灌夫及家属。魏其良久乃闻,闻即恚【恚:恼怒。】,病痱【病痱:风瘫之症。】,不食欲死。或闻上无意杀魏其,魏其复食,治病,议定不死矣。乃有蜚语为恶言闻上,故以十二月晦论弃市渭城。

其春,武安侯病,专呼服谢罪。使巫视鬼者视之,见魏其、灌夫共守,欲杀之。竟死。子恬嗣。元朔三年,武安侯坐衣襜褕【襜褕:短衣。】入宫,不敬。

淮南王安谋反觉,治。王前朝,武安侯为太尉,时迎王至霸上,谓王曰:“上未有太子,大王最贤,高祖孙,即宫车晏驾,非大王立当谁哉!”淮南王大喜,厚遗金财物。上自魏其时不直【直:赞成。】武安,特为太后故耳。及闻淮南王金事,上曰:“使【使:假如。】武安侯在者,族矣。”

太史公曰:魏其、武安皆以外戚重,灌夫用一时决策而名显。魏其之举以吴楚,武安之贵在日月之际。然魏其诚不知时变,灌夫无术而不逊【不逊:傲慢无礼。】,两人相翼,乃成祸乱。武安负贵而好权,杯酒责望,陷彼两贤。呜呼哀哉!迁怒及人,命亦不延。众庶不载【载:通“戴”,拥戴。】,竟被恶言。呜呼哀哉!祸所从来矣!

译文

魏其侯窦婴,是孝文帝皇后窦氏堂兄的儿子。他父亲的祖上是观津人。他喜欢结交宾客。孝文帝在位时,窦婴做过吴王刘濞的国相,后来因病免职。孝景帝刚即位时,窦婴担任詹事。

梁孝王,是孝景帝的弟弟,他的母亲窦太后喜欢他。梁孝王入朝,以兄弟的身份宴饮。当时皇上还没有立太子,喝酒喝得正酣,随口说:“我去世后传位给梁王。”太后很高兴。窦婴端着酒杯献给皇上,说:“天下是高祖的天下,父子相传,这是汉朝的规定,皇上怎么能够擅自传位给梁王呢!”太后从此怨恨窦婴。窦婴也嫌官位不高,就称病辞职了。太后开除了窦婴出入宫门的名籍,不许他来朝见天子。

孝景帝三年(前154年),吴、楚国叛乱,皇上考察刘氏宗室和窦氏外戚子弟没有比窦婴更贤能的,于是召见窦婴。窦婴入宫觐见,坚决推辞称病说自己无法胜任。太后也觉得惭愧。当时皇上说:“天下正陷于危急,你难道可以推托吗?”于是任命窦婴为大将军,赐给他黄金一千斤。窦婴于是把袁盎、栾布等闲居在家的名将贤士推荐给皇帝。他把赏赐所得的黄金摆放在堂前的廊屋下,军官经过这里,就让他们拿去用,这些钱他一点也不拿回家。窦婴驻守荥阳,监视齐、赵两国军队的动向。七国军队已经全都被击破,景帝封窦婴为魏其侯。众游士、宾客争相投奔魏其侯。孝景帝在位时,每次在朝廷上议论大事,对于条侯周亚夫、魏其侯窦婴,众列侯没有敢与他们平起平坐的。

孝景帝四年(前153年),册立了栗姬生的儿子为太子,让魏其侯窦婴担任太子的师傅。孝景帝七年(前150年),栗太子刘荣被废黜,魏其侯多次反对也没办法改变事实。魏其侯借口生病,隐居在蓝田县南山脚下好几个月,众宾客辩士去劝说他,也没人能让他回来。梁国人高遂于是游说魏其侯说:“能够让将军富贵的,是皇上;能够亲近将军的,是太后。现在将军做了太子的师傅,太子被废掉但是不能反对;反对没有办法改变事实,又不能以死劝谏。自己称病引退,搂着赵国美女,归隐闲居而不入朝。相比而言,这是自己在明显地张扬皇上的过错。假如皇上和太后都要加害将军,那么您的妻儿就一个不留了。”魏其侯认为他说得对,于是就出山,像往常那样参加朝会。

桃侯刘舍被免除丞相之职,窦太后多次向皇上提起魏其侯。孝景帝说:“太后难道认为儿臣有所吝啬,不让魏其侯担任丞相吗?魏其侯这个人,有点功绩就沾沾自喜了,做事轻率。难以胜任丞相之职,无法担当重任。”终于没有任用他,而任用了建陵侯卫绾为丞相。

武安侯田鼢是孝景帝皇后王氏同母异父的弟弟,出生于长陵。魏其侯担任大将军以后,正当显赫之时,田鼢是郎官之一,还没有显贵,往来于魏其侯家陪从宴饮,跪拜起身就像儿孙一样。到孝景帝晚年,田鼢越发显贵得宠,担任太中大夫。田鼢能言善辩有口才,学过《盘盂》等书,王太后认为他贤能。孝景帝去世,当天太子即位,王太后摄政,所采取的镇压、安抚政策大多由田鼢的宾客谋划,田鼢和弟弟田胜,都凭借王太后的弟弟的身份,在孝景帝后元三年(前141年)封田鼢为武安侯,田胜为周阳侯。

武安侯刚刚当权想要做丞相,对待宾客态度谦卑,推荐闲居在家的名士为官使其显贵,想要通过这种方法压倒魏其侯等将相大臣。建元元年(前140年),丞相卫绾因病免职,皇上下令商议任命丞相、太尉之事。籍福游说武安侯田鼢道:“魏其侯显贵很长时间了,天下士人平常都去归附他。现在将军刚刚兴旺,还比不上魏其侯,如果皇上任命将军为丞相,最好让给魏其侯来做。魏其侯担任丞相,将军一定会成为太尉。太尉、丞相的尊贵地位是相等的,还有让贤的好名声。”武安侯于是暗中委婉地对王太后说了这件事,让她示意皇上,最终,汉武帝任命魏其侯为丞相,武安侯为太尉。籍福向魏其侯祝贺,顺便劝他说:“君侯天性喜欢好人,讨厌坏人,现在好人颂扬君侯,所以当上了丞相;然而君侯又讨厌坏人,坏人众多,也将会毁谤君侯。君侯能够同时宽容好人和坏人,那么权位就会长久;不能的话,很快会遭人毁谤而丢掉相位。”魏其侯不听。

魏其侯和武安侯都喜好儒家学说,推荐赵绾为御史大夫,王臧为郎中令。迎接鲁国的申公,打算设置明堂,让列侯回到自己的封国去,废除关禁,按照礼仪来创设服饰制度,用来开创太平盛世。检举惩处窦氏外戚和刘氏宗室中品行不端的人,开除他们的族籍。当时窦氏和王氏外戚子弟大多被封为列侯,列侯又通常娶刘氏宗室的公主为妻,都不想回到自己的封国,所以毁谤之言每天都能传到窦太后耳中。窦太后喜好黄老学说,但是魏其侯、武安侯、赵绾、王臧等人却致力于兴旺儒家学说,贬斥道家的言论,所以窦太后越发对魏其侯等人感到不满。到了建元二年(前139年),御史大夫赵绾奏请不要向东宫的窦太后禀报政事。窦太后非常生气,于是罢免并驱逐赵绾、王臧等人,并且免除了丞相、太尉的职务,任命柏至侯许昌为丞相,武强侯庄青翟为御史大夫。魏其侯、武安侯从此以列侯的身份闲居在家。

武安侯虽然不担任官职,但是因为王太后的缘故,仍然能受到皇上的宠幸,屡次上书议论政事,大多被采纳,天下趋炎附势的官吏和士人,都离开魏其侯而归附武安侯,武安侯一天比一天骄横。建元六年(前135年),窦太后去世,丞相许昌、御史大夫庄青翟因没处理好丧事而获罪,被罢免。皇上任命武安侯田鼢为丞相,任命大司农韩安国为御史大夫。天下的士人、郡守和诸侯更加趋附武安侯了。

武安侯,形貌丑陋矮小,但是生下来就很尊贵。他又认为诸侯王大多年纪大了,皇上刚刚即位,年纪还小,自己凭借皇亲国戚的身份担任朝中的丞相,不狠狠地压制一下他们的威风,用礼法使他们屈服,天下就不会整肃。在那个时候,丞相入朝奏事,坐着谈话经常谈大半天,他所说的话皇上都听从。他所推荐的人有的从闲居在家一跃成为俸禄为二千石的官员,把皇上的权力转移到自己手中。皇上于是说:“你任命官吏还有完吗?我也想任命官吏了。”他曾请求把考工官署的土地划归给他扩建住宅,皇上生气地说:“你为什么不把武器库也全都拿去!”在这以后他才稍为收敛。他曾请客人饮酒,让他同母异父的哥哥盖侯王信朝南坐,自己朝东坐,以此表现汉朝丞相的尊贵,不能够因为哥哥在场而私下降低自己的身分。武安侯从此更加骄横,修建的住宅好过众贵族的府第。田园土地都很肥沃,而且派到各郡县采购器物的人员一路上络绎不绝。前堂摆放着钟鼓,竖立着曲柄长旗;后房的美女数以百计。诸侯奉送的金玉、狗马等珍玩,多得数不清。

魏其侯失去窦太后这座靠山,与皇上的关系更加疏远而无法被任用,没有权势,众宾客渐渐自动离去,并且对他越来越怠慢,只有灌将军一人不改变原来的态度。魏其侯每天闷闷不乐,然而只对灌将军特别好。

灌将军名夫,是颍阴人。灌夫的父亲张孟,曾经做过颍阴侯灌婴的家臣,受到宠信,因此被举荐为俸禄二千石的官员,所以就改用灌家的姓叫灌孟。吴、楚叛乱的时候,颍阴侯灌何出任将军,隶属于太尉周亚夫领导,请求任命灌孟为校尉。灌夫带着一千人与父亲一同出征。灌孟年老,颍阴侯强行推荐他,他闷闷不乐,所以作战时经常冲击敌人的坚固壁垒,于是战死在吴军阵地。军法规定,父子都参军的,其中一人战死,另一人可以护送遗体回乡埋葬。灌夫不肯跟着灵柩回去,他激昂地说:“希望砍下吴王及其将领的头颅,为我父亲报仇。”于是灌夫身披铠甲,手持战戟,召集军中与他关系要好并愿意追随他的勇士几十人。等到他们走出营门,没有敢前进的。只有两人和随从的奴仆十几人骑马冲入吴军阵地,冲到吴国将旗下的时候,杀伤对方几十人。无法再向前突破,再次骑马返回,跑进汉军营中,跟随他的奴仆都死了,只和一名骑兵归来。灌夫身受十几处重伤,恰好有名贵的良药,所以没有死去。灌夫的伤势稍微好转,又再次向将军请求说:“我对吴军营地中的虚实更了解了,请让我再次前往。”将军认为他勇敢有义气,但是怕他战死,就向太尉报告,太尉于是坚决阻止他。吴军被击破后,灌夫因此名闻天下。

颍阴侯把情况汇报给皇上,皇上任命灌夫为中郎将。几个月后,他因为犯法而被免职。后来定居于长安,长安城中的达官贵人没有不称道他的。孝景帝在位时,他官至代国的国相。孝景帝去世,当今皇上刚刚即位,认为淮阳郡是天下的交通枢纽,要有强大的军队驻扎,所以调灌夫出任淮阳太守。建元元年(前140年),灌夫入京担任太仆。建元二年(前139年),灌夫和长乐宫的卫尉窦甫饮酒,酒喝得太多了,灌夫醉了,打了窦甫。窦甫,是窦太后的兄弟。皇上怕太后杀灌夫,就调他出任燕国的国相。几年以后,因为犯法再次被免官,在长安闲居。

灌夫为人刚毅直爽,借酒撒疯,不喜欢当面奉承别人。对那些地位高于自己的有权势的贵族皇亲,他不但不格外敬重,反而一定要羞辱他们;对那些地位低于自己的士人,越是贫穷卑贱,他就越尊敬他们,与他们平等相待。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推荐称赞晚辈。士人也因此颂扬他。

灌夫不喜欢文章典籍,喜好行侠仗义,已经答应的事情一定要办到。他所交往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杰出人士或大奸巨猾。他的家里积聚了几千万金,食客每天几十上百人。山林、池沼、农田、庄园,他的宗族宾客都仗势侵夺,在颍川地区横行霸道。颖川的儿童就唱歌谣道:“颍川的水清,灌氏就安宁;颍川的水浊,灌氏就灭族。”

灌夫的家里虽然富有,然而失去了权势,卿相侍中这样级别的宾客越来越少。到魏其侯失去权势之时,也想依靠灌夫去对付那些原来投奔自己后来又背弃的人。灌夫也想依靠魏其侯去结交列侯宗室来提高自己的声望。两人互相帮助依仗,相处得如同父子一样。彼此十分投机,没有一丝不和,只恨相识太晚。

灌夫服丧期间,去拜访丞相武安侯。丞相随口说:“我想和你去拜访魏其侯,却赶上你在服丧。”灌夫说:“将军竟肯赏脸光临魏其侯家,我怎么敢因为服丧而推辞呢!请让我告诉魏其侯准备筵席,将军明天早点过来。”武安侯答应了。灌夫把跟武安侯说的话都告诉魏其侯了。魏其侯和夫人买了很多牛肉和酒水,连夜把家里洒扫一番,很早就开始布置筵席一直忙到天亮。天刚亮,就命令家人到大门口等侯接待。到了中午,丞相还是没有来。魏其侯对灌夫说:“丞相难道忘记这件事了吗?”灌夫不高兴了,说:“我穿着丧服邀请他,最好再去看看。”于是驾车,亲自去迎接丞相。丞相上一次只是开玩笑地答应了灌夫,其实没有去的意思。等到灌夫到了门口,丞相还在躺着睡觉。于是灌夫进去拜见,说:“将军昨天赏脸答应拜访魏其侯,魏其侯夫妇准备筵席,从早晨一直忙到现在,还不敢吃东西。”武安侯惊愕地道歉说:“我昨天喝醉了,忽然忘记了与你说的话。”于是驾车前往,在路上却慢慢地走,灌夫更加生气了。宴席上饮酒正酣时,灌夫起身跳舞示意丞相也来跳,丞相不起身,灌夫在座位上恶语讥讽他。魏其侯于是把灌夫搀扶出去,向丞相道歉。丞相一直喝酒到夜晚,尽兴而去。

丞相曾经派籍福向魏其侯求取城南的一片农田。魏其侯大为怨恨地说:“老夫虽然被朝廷弃而不用,将军虽然身居尊贵之位,难道可以仗势侵夺吗!”没有答应。灌夫听说了,感到很生气,大骂籍福。籍福怕魏其侯与丞相两人结下仇怨,于是用好话欺骗丞相说:“魏其侯老得将要死了,应该再忍耐一下,姑且等着。”不久武安侯听说魏其侯、灌夫其实是因为生气才不把田给他,也生气地说:“魏其侯的儿子曾经杀人,我赦免了他的死罪。我照顾魏其侯无微不至,他为什么吝惜这几顷田呢?况且灌夫为什么参与进来呢?我不敢再求取农田了。”武安侯因此对灌夫、魏其侯十分怨恨。

元光四年(前131年)春天,丞相说灌夫家人在颍川,做事非常不讲理,民众为此感到苦恼。请求查办这个案子。皇上说:“这是丞相的事,为什么来请示我?”灌夫也抓住掌握了丞相暗地里谋取私利的把柄,收受淮南王的贿赂并向他透露朝中信息。他们的宾客从中调解,双方才罢手,两人一时达成和解。

夏天,丞相娶燕王刘嘉的女儿为夫人,有王太后的诏令,召集列侯宗室都去道贺。魏其侯去拜访灌夫,打算和他一起去。灌夫推辞说:“我多次因为醉酒得罪丞相,丞相现在又和我有仇怨。”魏其侯说:“事情已经和解了。”硬是要他一起去。大家饮酒正酣之时,武安侯起身敬酒,在座的人都离开席位伏在地上。不久后魏其侯敬酒,只有一些老朋友离开席位而已,其余的一半客人只是稍微欠身地跪在席上。灌夫不高兴了。他起身敬酒,来到武安侯面前,武安侯欠身跪在席位上说:“不能喝一满杯。”灌夫生气了,因而强装笑脸说:“将军是高贵的人,请喝干这一杯!”当时武安侯就是不肯喝干。灌夫依次敬酒走到临汝侯灌贤面前,临汝侯正和程不识交头接耳,也没有离开席位。灌夫的怒火无处发泄,就骂临汝侯说:“你平时把程不识诋毁得一钱不值,今天长者来向你敬酒,竟然学女孩子咬耳朵说悄悄话!”武安侯对灌夫说:“程、李二人都是东西宫的卫尉,今天当众侮辱程将军,你难道不给李将军留点面子吗?”灌夫说:“今天就算砍头穿胸我也不怕,哪管程、李二人呢!”在座的人于是借口起来上厕所,相继离去了。魏其侯也要走,用手指示灌夫也一起走。武安侯就生气地说:“这都是我放纵灌夫的罪过。”就命令骑兵扣留灌夫。灌夫想出去却走不掉了。籍福起来替灌夫赔罪,按住灌夫的脖子让他道歉。灌夫更加生气,不肯道歉。武安侯于是指示骑兵把灌夫绑起来送进客店里,召来长史说:“今天召集宗室,是按诏令行事。”他弹劾灌夫在席上骂人而大不敬,把他关押进居室。于是清算他以前的罪行,派人分头追捕灌氏各支宗族,全都判处死罪。魏其侯非常惭愧,出钱让宾客去说情,没有和解。武安侯的属吏都充当他的耳目,灌氏的人都逃亡躲藏起来,灌夫被囚禁,最终没能告发武安侯暗地里的不法行为。

魏其侯为了营救灌夫挺身而出。他的夫人劝他说:“灌将军得罪了丞相,与太后家有矛盾,难道能够得救吗?”魏其侯说:“列侯的爵位是由我这一代得来的,在我这一代丢掉,没有什么遗憾的。况且我终究不想让灌仲孺一个人去死,而我一个人偷生。”于是瞒着他的家人,偷偷出去给皇帝上书。皇上立即召见他,他把灌夫醉酒的事情如实禀报,认为不够判死罪。皇上认为很对,留魏其侯在宫中吃饭,说:“到东宫太后那里把事情说明白。”

魏其侯到了东宫,极力赞扬灌夫的长处,说他因醉酒而犯错,于是丞相用别的事来诬陷他。武安侯也极力诋毁灌夫行为骄横放肆,犯有大逆不道之罪。魏其侯考虑这样做没什么用,就揭丞相的短。武安侯说:“天下幸好平安无事,我得以成为皇上的心腹之臣,我所喜好的是欣赏音乐、驰骋打猎、田园房舍。我喜爱的是歌舞演员能工巧匠之流,不像魏其侯、灌夫那样日夜招揽天下豪杰壮士一起议论政事,对朝廷心怀不满,不是仰观天象,就是俯画地图,在东、西两宫之间侧目窥察,希望天下发生变乱,并要创建大功业。我竟然不知道魏其侯等人的所作所为。”于是皇上问朝中大臣:“他们两个人谁对?”御史大夫韩安国说:“魏其侯说灌夫的父亲为国而死,灌夫手持战戟冲进生死难测的吴军阵地,身受几十处伤,在全军中名声最盛,这是天下的壮士,没有大的罪过,只是因为醉酒发生争执,不足以借别的过错来处死他。魏其侯说的对。丞相也说灌夫勾结奸猾之人,欺压小民,家里积聚了成千上万的财富,在颍川专横放肆,凌辱宗室皇亲,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旁枝比主干大,小腿比大腿粗,即使不折断也一定会破裂’,丞相说得也对。希望英明的皇上裁决这件事。”主爵都尉汲黯认为魏其侯对。内史郑当时认为魏其侯对,后来又不敢坚持意见。其他人没有敢回答的。皇上怒斥内史说:“你平时多次评议魏其侯、武安侯的好坏,今天在朝廷上议事,却畏缩得像一匹驾在车辕下的马驹,我把你们这些人都杀掉算了。”说完就起身退朝进入宫内,去服侍太后用膳。太后也已经派人打探消息了,侍从把情况全部告知太后。太后感到生气,不吃饭,说:“现在我还活着,可是那些人都敢欺负我的弟弟,假如我死后,都会像对待鱼肉那样宰割他了。况且皇帝怎么能像石头人一样不说话呢!现在幸亏皇帝还在,大臣不敢自作主张,假如皇帝去世以后,这些人还有能够相信的吗?”皇上道歉说:“都是宗室和外戚的事,所以才让他们在朝廷上辩论。不是这样的话,这件事一个管刑狱的官吏就能解决了。”这个时候,郎中令石建把魏其侯、武安侯两个人的事分别向皇上汇报。

武安侯退朝以后,从止车门出去,叫御史大夫韩安国和他一同坐车,生气地说:“和你共同对付一个秃老头子,为什么这样迟疑不决呢?”韩安国过了很长时间才对丞相说:“您为什么这样不自重?魏其侯诋毁您,您应该摘下官帽解下印绶回到家中,说‘我以皇亲近臣的身份有幸出任丞相,本来就是不称职,魏其侯说的都对’。像这样,皇上一定称赞您懂得礼让,不会罢免您。魏其侯一定会内心惭愧,关上门咬舌自尽。现在别人诋毁您,您也诋毁别人,就像商人、小孩、女人吵架一样,为什么如此不识大体呢!”武安侯道歉说:“争辩的时候太性急了,没想出这个办法。”

于是皇上派御史依据档案查究魏其侯对灌夫所作的辩护,有很多与记载不符之处,属于欺君之罪。被弹劾后囚禁在都司空的监狱里。孝景帝在位时,魏其侯曾接受过遗诏,说“遇到不容易解决的事情,可以找个适当的机会向皇上发表议论”。等到自己被囚禁,灌夫的罪到了被灭族的程度,事情一天比一天危急,大臣们都不敢再向皇上说明这件事。魏其侯于是派弟弟的儿子上书说明这件事,希望能够再次得到召见。奏书呈上了,然而查对尚书保管的档案中没有先帝的这份遗诏。诏书只保存在魏其侯家里,由他的管家所封存。于是又弹劾魏其侯伪造先帝的遗诏,罪当判处斩首示众。元光五年(前130年)十月,灌夫及其家属全部被处决。魏其侯过了很久才听说,听到后感到十分气愤,患中风而瘫倒,不吃饭,想要死。有人听说皇上没有杀魏其侯的意思,魏其侯又开始吃饭了,也接受治疗了,朝廷商议决定不处死他。结果有诽谤魏其侯的流言蜚语被皇上听到了,所以在当年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在渭城处死了他。

这年春天,武安侯病了,总是喊叫服罪的话。让能看见鬼的巫师去给他看病,巫师看见魏其侯、灌夫一起守着武安侯,想要杀他。最后他死了。他的儿子田恬继承了爵位。元朔三年(前126年),武安侯田恬因穿短衣进宫,以不敬的罪名被废去爵位。

淮南王刘安谋反被发觉,皇帝要求清查。发现淮南王前一次入朝,武安侯担任太尉,当时到霸上去迎接淮南王,对淮南王说:“皇上还没有太子,大王最贤能,是高祖的孙子,如果皇上驾崩,不是大王继位还能是谁呢!”淮南王非常高兴,送给武安侯许多钱财。皇上从魏其侯事发时起就认为武安侯是不对的,只是因为太后的缘故而已。等到听说淮南王送给武安侯钱财的事,皇上说:“假如武安侯还活着,一定灭族。”

太史公说:魏其侯、武安侯都凭借外戚的身份被重用,灌夫因为一时的决心而立功出名。魏其侯因讨伐吴、楚叛乱被举用,武安侯的显贵是靠着皇上刚即位太后掌权的时机。然而魏其侯实在是不懂得时势变化,灌夫缺乏谋略并且傲慢无礼,两人相互庇护,终于酿成了祸事。武安侯依仗显贵而喜欢操弄权柄,借着一杯酒的怨恨,陷害了那两位贤能之人。真可悲啊!武安侯迁怒于他人,寿命也不能长久。民众不拥戴他,终于背上了骂名。真可悲啊!灾祸就是这样产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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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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