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大夫韩安国者,梁成安人也,后徙睢阳。尝受《韩子》、杂家说于驺田生所。事梁孝王为中大夫。吴楚反时,孝王使安国及张羽为将,扞【扞:通“捍”,抵御。】吴兵于东界。张羽力战,安国持重【持重:防守稳固。】,以故吴不能过梁。吴楚已破,安国、张羽名由此显。
梁孝王,景帝母弟,窦太后爱之,令得自请置相、二千石,出入游戏,僭【僭:僭越,超出等级。】于天子。天子闻之,心弗善也。太后知帝不善,乃怒梁使者,弗见,案责王所为。韩安国为梁使,见大长公主而泣曰:“何梁王为人子之孝,为人臣之忠,而太后曾弗省也?夫前日吴、楚、齐、赵七国反时,自关以东皆合从西乡,惟梁最亲为艰难。梁王念太后、帝在中,而诸侯扰乱,一言泣数行下,跪送臣等六人将兵击却吴楚,吴楚以故兵不敢西,而卒破亡,梁王之力也。今太后以小节苛礼责望梁王。梁王父兄皆帝王,所见者大,故出称跸【跸:帝王出行时清道,禁止行人来往。】,入言警,车旗皆帝所赐也,即欲以侘鄙县,驱驰国中,以夸诸侯,令天下尽知太后、帝爱之也。今梁使来,辄案责之。梁王恐,日夜涕泣思慕,不知所为。何梁王之为子孝,为臣忠,而太后弗恤也?”大长公主具以告太后,太后喜曰:“为言之帝。”言之,帝心乃解,而免冠谢太后曰:“兄弟不能相教,乃为太后遗忧。”悉见梁使,厚赐之。其后梁王益亲欢。太后、长公主更赐安国可【可:大约。】直【直:同“值”,价值。】千余金。名由此显,结于汉。
其后安国坐法抵罪,蒙狱吏田甲辱安国。安国曰:“死灰独不复然【然:同“燃”,燃烧。】乎?”田甲曰:“然即溺【溺:同“尿”。】之。”居无何,梁内史缺,汉使使者拜安国为梁内史,起徒中为二千石。田甲亡走。安国曰:“甲不就官,我灭而宗。”甲因肉袒谢。安国笑曰:“可溺矣!公等足与治乎?”卒善遇之。
梁内史之缺也,孝王新得齐人公孙诡,说之,欲请以为内史。窦太后闻,乃诏王以安国为内史。
公孙诡、羊胜说孝王求为帝太子及益地事,恐汉大臣不听,乃阴使【阴使:秘密派遣。】人刺汉用事谋臣。及杀故吴相袁盎,景帝遂闻诡、胜等计划,乃遣使捕诡、胜,必得。汉使十辈至梁,相以下举国大索【大索:搜查。】,月余不得。内史安国闻诡、胜匿孝王所,安国入见王而泣曰:“主辱臣死。大王无良臣,故事纷纷至此。今诡、胜不得,请辞赐死。”王曰:“何至此?”安国泣数行下,曰:“大王自度于皇帝,孰与太上皇之与高皇帝及皇帝之与临江王亲?”孝王曰:“弗如也。”安国曰:“夫太上、临江亲父子之间,然而高帝曰‘提三尺剑取天下者朕也’,故太上皇终不得制事,居于栎阳。临江王,适长太子也,以一言过,废王临江;用宫垣事,卒自杀中尉府。何者?治天下终不以私乱公。语曰:‘虽有亲父,安知其不为虎?虽有亲兄,安知其不为狼?’今大王列在诸侯,悦一邪臣浮说,犯上禁,桡【桡:通“挠”,阻挠。】明法。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于王。太后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而大王终不觉寤。有如太后宫车即晏驾,大王尚谁攀乎?”语未卒,孝王泣数行下,谢安国曰:“吾今出诡、胜。”诡、胜自杀。汉使还报,梁事皆得释【释:解决。】,安国之力也。于是景帝、太后益重安国。孝王卒,共王即位,安国坐法失官,居家。
建元中,武安侯田鼢为汉太尉,亲贵用事,安国以五百金物遗【遗:赠送。】鼢。鼢言安国太后,天子亦素闻其贤,即召以为北地都尉,迁为大司农。闽越、东越相攻,安国及大行王恢将。未至越,越杀其王降,汉兵亦罢。建元六年,武安侯为丞相,安国为御史大夫。
匈奴来请和亲,天子下议【下议:下交群臣讨论。】。大行王恢,燕人也,数为边吏,习【习:熟悉。】知胡事。议曰:“汉与匈奴和亲,率不过数岁即复倍约。不如勿许,兴兵击之。”安国曰:“千里而战,兵不获利。今匈奴负戎马之足,怀禽兽之心,迁徙鸟举,难得而制也。得其地不足以为广,有其众不足以为强,自上古不属为人。汉数千里争利,则人马罢,虏以全制其敝。且强弩之极,矢不能穿鲁缟【鲁缟:一种白色生绢,产于鲁地,以薄细著称。】;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非初不劲,末力衰也。击之不便,不如和亲。”群臣议者多附安国,于是上许和亲。
其明年,则元光元年,雁门马邑豪【豪:豪绅,豪杰。】聂翁壹因【因:通过。】大行王恢言上曰:“匈奴初和亲,亲信边【边:边地之民。】,可诱以利。”阴使聂翁壹为间,亡入匈奴,谓单于曰:“吾能斩马邑令丞吏,以城降,财物可尽得。”单于爱信之,以为然,许聂翁壹。聂翁壹乃还,诈斩死罪囚,悬其头马邑城,示单于使者为信。曰:“马邑长吏已死,可急来。”于是单于穿塞将十余万骑,入武州塞。
当是时,汉伏兵车骑材官三十余万,匿马邑旁谷中。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诸将皆属护军。约单于入马邑而汉兵纵发。王恢、李息、李广别从代主击其辎重。于是单于入汉长城武州塞。未至马邑百余里,行掠卤【卤:通“掳”。】,徒见畜牧于野,不见一人。单于怪之,攻烽燧,得武州尉史。欲刺问尉史。尉史曰:“汉兵数十万伏马邑下。”单于顾谓左右曰:“几为汉所卖!”乃引兵还。出塞,曰:“吾得尉史,乃天也。”命尉史为“天王”。塞下传言单于已引去。汉兵追至塞,度弗及,即罢。王恢等兵三万,闻单于不与汉合,度往击辎重,必与单于精兵战,汉兵势必败,则以便宜罢兵,皆无功。
天子怒王恢不出击单于辎重,擅引兵罢也。恢曰:“始约虏入马邑城,兵与单于接,而臣击其辎重,可得利。今单于闻,不至而还,臣以三万人众不敌,禔【禔:通“只”。】取辱耳。臣固知还而斩,然得完陛下士三万人。”于是下恢廷尉。廷尉当恢逗桡【逗桡:军法用语,指临阵退缩,贻误战机。逗,曲行避敌也。桡,顾望。】,当斩。恢私行千金丞相鼢。鼢不敢言上,而言于太后曰:“王恢首造马邑事,今不成而诛恢,是为匈奴报仇也。”上朝太后,太后以丞相言告上。上曰:“首为马邑事者,恢也,故发天下兵数十万,从其言,为此。且纵单于不可得,恢所部击其辎重,犹颇可得,以慰士大夫心。今不诛恢,无以谢天下。”于是恢闻之,乃自杀。
安国为人多大略,智足以当世取合,而出于忠厚焉。贪嗜于财。所推举皆廉士,贤于己者也。于梁举壶遂、臧固、郅他,皆天下名士,士亦以此称慕之,唯天子以为国器【国器:指可以托付国家大事的人才。】。安国为御史大夫四岁余,丞相田鼢死,安国行丞相事,奉引堕车蹇。天子议置相,欲用安国,使使视之,蹇甚,乃更以平棘侯薛泽为丞相。安国病免数月,蹇愈,上复以安国为中尉。岁余,徙为卫尉。
车骑将军卫青击匈奴,出上谷,破胡茏城。将军李广为匈奴所得,复失之;公孙敖大亡卒:皆当斩,赎为庶人。明年,匈奴大入边,杀辽西太守,及入雁门,所杀略数千人。车骑将军卫青击之,出雁门。卫尉安国为材官将军,屯于渔阳。安国捕生虏,言匈奴远去。即上书言方田作时【田作时:农耕时节。】,请且罢军屯。罢军屯月余,匈奴大入上谷、渔阳。安国壁乃有七百余人,出与战,不胜,复入壁【壁:营垒。】。匈奴虏略千余人及畜产而去。天子闻之,怒,使使责让安国。徒安国益东,屯右北平。是时匈奴虏言当入东方。
安国始为御史大夫及护军,后稍斥疏【斥疏:疏远。】,下迁;而新幸壮将军卫青等有功,益贵。安国既疏远,默默【默默:郁郁不得志。】也;将屯又为匈奴所欺,失亡多,甚自愧。幸得罢归,乃益东徙屯,意忽忽不乐。数月,病欧血死。安国以元朔二年中卒。
太史公曰:余与壶遂定律历【律历:乐律和历法。】,观韩长孺之义,壶遂之深中隐厚。世之言梁多长者,不虚哉!壶遂官至詹事,天子方倚以为汉相,会遂卒。不然,壶遂之内廉行修【修:美好。】,斯鞠躬君子也。
译文
御史大夫韩安国,是梁国成安县人,后来全家搬到睢阳县。他曾经在驺县田先生的家中学习《韩非子》、杂家学说。后来侍奉梁孝王担任中大夫。吴、楚等国叛乱的时候,梁孝王派韩安国和张羽担任将军,在梁国东边的边界抵御吴军。张羽奋力作战,韩安国防守稳固,因此吴军没能通过梁国。吴、楚等国的叛军被打败后,韩安国、张羽的名声从此传扬开来。
梁孝王,是景帝的同母弟弟,窦太后喜欢他,允许他自己设置国相、二千石级别的官员,他进出宫廷、游玩嬉戏的排场,超越了诸侯的标准而可以与天子相比。天子听说了,心里不高兴。窦太后知道景帝不高兴,就对梁国的使者发脾气,不召见他们,查究责备梁王的不当行为。韩安国作为梁国的使者,进见大长公主并哭着说:“为什么梁王作为儿子的孝心,作为臣子的忠心,太后竟然不能看到呢?之前吴、楚、齐、赵等七国叛乱的时候,函谷关以东的诸侯都联合起来向西进发,只有梁王最忠诚,成为叛军西进道路上最难逾越的障碍。梁王考虑到太后、皇帝在京城,然而诸侯纷扰作乱,一说到这件事泪水就流下好几行,跪着送我们六个人,带领军队击退吴、楚叛军,吴、楚等国的军队因为这个缘故而不敢向西进发,并且最终失败灭亡,这都是依靠梁王的力量。现在太后却因为小的礼节而责怪梁王。梁王的父亲、兄长都是帝王,他见过的场面都很大,所以出行时清道,禁止行人来往,回来时要警戒,马车、旗帜都是皇帝赏赐的,就是想用这些在偏僻的小县里使用,在国境内让车马来回賓士,来向诸侯夸耀,让天下人都知道太后、皇帝喜爱他。现在梁国使者到来,就查究责备他们。梁王感到害怕,日夜流泪思念亲人,不知道该怎么做。为什么梁王作为儿子的孝心,作为臣子的忠心,太后却不怜悯呢?”大长公主把这些话全部向太后禀报。太后高兴地说:“我要替他把这些话告诉皇帝。”说了这些话后,皇帝心结才解开了,并脱下帽子向太后道歉说:“兄弟之间不能相互督促,竟然给太后带来忧虑。”接见了梁国所有使者,赏赐给他们丰厚的礼物。在此之后梁王更受宠爱。太后、长公主再次赏赐韩安国大约价值一千余金的礼物。韩安国的名声从此显赫,与朝廷创建了联系。
后来韩安国因为犯法被惩处,蒙县的狱吏田甲羞辱韩安国。韩安国说:“死灰难道不会重新燃烧起来吗?”田甲说:“重新燃烧就用尿浇灭它。”没过多久,梁国内史的职位空缺,朝廷派使者任命韩安国为梁国内史,从囚徒的身份一跃为二千石级别的官员。田甲逃跑了。韩安国说:“田甲不回来就任,我就灭掉他的宗族。”田甲于是光着膀子来谢罪。韩安国笑着说:“你可以撒尿了!你们这些人值得我来处置吗?”最终还是友善地对待他。
梁国内史职位空缺的时候,梁王刚得到齐国人公孙诡,很赏识他,想请求任命他为内史。窦太后听说了,于是下诏让梁王任命韩安国为内史。
公孙诡、羊胜劝说梁孝王向景帝请求立自己为皇位继承人并增加封地,担心朝廷里的大臣不同意,就秘密派人刺杀朝中掌权的出谋划策之臣。等到杀死了原来吴国的丞相袁盎,景帝就听说了公孙诡、羊胜等人的计划,于是派使者去逮捕公孙诡、羊胜,要求一定捉到。朝廷的使者分十批来到梁国,从国相以下展开全国大搜捕,一个多月过去了也没有捉到。内史韩安国听说公孙诡、羊胜藏在梁王的住所,韩安国进见梁王,并哭着说:“君主受辱,臣下该死。大王没有贤良的臣子,所以事情纷乱到这种程度。现在朝廷捉不到公孙诡、羊胜,我请求辞职,赐我一死。”梁孝王说:“怎么到了这种地步?”韩安国泪水流下好几行,说:“大王自己考虑一下和当今皇帝的关系,与太上皇和高皇帝以及当今皇帝和临江王相比哪个更亲近一些呢?”梁孝王说:“我比不上他们。”韩安国说:“太上皇和高帝、当今皇帝和临江王都是父子关系,然而高帝说‘拿着三尺宝剑夺取天下的是我’,所以太上皇始终不能处理军国大事,居住在栎阳。临江王,是当今皇帝的嫡长太子,因为一句话的过错,被废为临江王;由于建造宫室的时候犯法,最终在中尉府自杀了。为什么呢?治理天下终究不能依靠私情来扰乱公事。俗话说:‘即使是生身父母,又怎么能知道他不会变成老虎?即使是血缘兄弟,又怎么能知道他不会变成豺狼?’现在大王列于诸侯之位,欣赏一个胡说八道的奸臣,触犯了皇上的禁令,阻挠了圣明的礼法。天子因为太后的缘故,不忍心依法惩治大王。太后日夜哭泣,希望大王改过自新,然而大王始终不能醒悟。假如太后逝世了,大王还能攀附谁呢?”话还没有说完,梁孝王的眼泪就留下了好几行,感谢韩安国说:“我现在就交出公孙诡、羊胜。”公孙诡、羊胜自杀了。朝廷的使者回去报告了,梁国的事情全部得到解决,是韩安国努力的结果。于是景帝、太后就更加看重韩安国了。梁孝王死后,梁共王刘买即位,韩安国因为犯法丢掉了官职,闲居在家。
建元年间,武安侯田鼢担任太尉之职,凭借亲贵的身份当权,韩安国把价值五百金的礼物赠送给田鼢。田鼢在王太后面前称赞韩安国,天子也一直听说他贤能,就召见他任命为北地郡都尉,后来升任大司农。闽越、东越相互攻伐,韩安国和大行令王恢带兵平定。军队还没到百越地区,越人就杀死了他们的王投降了,汉朝的军队也撤回了。建元六年(前135年),武安侯出任丞相,韩安国担任御史大夫。
匈奴来请求和亲,天子把这件事交给大臣商议。大行令王恢,是燕国人,多次担任边疆的官吏,熟悉胡人的情况。他提议说:“汉朝与匈奴和亲,大概不超过几年对方就再次背弃盟约。不如不要答应他们,发兵攻打他们。”韩安国说:“到千里之外去打仗,军队不会获得好处。现在匈奴仰仗着兵马的充足,怀有禽兽一样的野心,像鸟一样迁徒,很难控制他们。得到他们的土地算不上开疆拓土,拥有他们的民众算不上强大,他们自上古以来就不归服中原的臣民。汉朝的军队经过几千里去争夺小利,就会人困马乏,敌人就会凭借他们全面的优势攻击我们的疲敝之处。况且强驽到了射程的极限,连鲁缟也不能穿透;强劲风暴的末尾,连鸿毛都不能吹起。不是最开始不强劲,而是最后力量衰弱了。攻打他们没有便利,不如跟他们和亲。”大臣们多数赞同韩安国的观点,于是皇上批准了和亲的建议。
第二年,也就是元光元年(前134年),雁门郡马邑县的豪族聂翁壹通过大行令王恢向皇上进言说:“匈奴刚刚和亲,亲信边疆的民众,可以用利益来引诱他们。”朝廷暗中派聂翁壹做间谍,逃进匈奴境内,对单于说:“我能够斩杀马邑的县令、县丞等官吏,拿用这座城来归降,财物全都可以得到。”单于赏识并信任他,认为这样做很好,就答应了聂翁壹。聂翁壹就回来了,砍下死囚的头欺骗匈奴人,把人头悬挂在马邑的城墙上,向单于使者表示可信。他说:“马邑的长官已经死了,可以赶快来。”于是单于率领十多万骑兵穿过边塞,进入武州要塞。
在这个时候,汉朝埋伏好的军队有车兵、骑兵、步兵三十多万,藏匿在马邑城附近的山谷中。卫尉李广担任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担任轻车将军,大行令王恢担任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担任材官将军,御史大夫韩安国担任护军将军,众将都归护军将军指挥。约定好单于进入马邑城时汉朝军队就出击。王恢、李息、李广另从代郡主攻敌人运送军用物资的队伍。这时匈奴单于进入汉朝长城的武州要塞。距离马邑还有一百多里的时候,将要抢夺劫掠了,却只看见牲畜放养在野外,看不见一个人。单于认为很奇怪,就攻下烽火台,擒获了武州尉史。打算探问一下尉史。尉史说:“有几十万汉朝军队埋伏在马邑城下。”单于回头对左右随从说:“几乎被汉人出卖了。”于是带兵回去了。单于出了边塞,说:“我得到尉史,是天意。”就任命尉史为“天王”。塞下传说单于已经带兵回去了。汉朝军队追到边塞,估计追不上,就收兵了。王恢等人的军队三万人,听说单于没有跟汉军交战,估计去袭击对方运送军用物资的队伍,一定会和单于的精锐部队开战,汉军必定会失败,就撤兵回去了,所有人都没有功劳。
天子因为王恢不出兵攻击单于运送军用物资的队伍,并擅自带兵撤回而生气。王恢说:“最开始约定敌人进入马邑城,汉军就和单于交战,而我袭击他们运送军用物资的队伍,可以获得利益。现在单于得知了计谋,不到马邑就回去了,我凭借三万人的兵力不能打败他,只能是自取耻辱罢了。我本来就知道回来会被斩首,然而得以保全陛下的三万士兵。”于是把王恢交给廷尉处置。廷尉判他怯战避敌之罪,应当处以斩首之刑。王恢私下送给丞相田鼢一千金。田鼢不敢直接跟皇上说,而是对王太后说:“王恢最先倡议马邑诱敌之事,现在没成功却要诛杀王恢,这是在替匈奴报仇。”皇上拜见太后,太后就把丞相的话告诉皇上。皇上说:“最先倡议马邑之事的,确实是王恢,所以发动天下几十万大军,按照他的建议做了。况且就算捉不到单于,王恢的军队攻击匈奴运送军用物资的队伍,还是能得到一些收获的,用来安慰将士的心。现在不杀王恢,没办法向天下人交代。”当时王恢听到这些话,就自杀了。
韩安国为人多有大谋略,智慧足够用来迎合世俗,然而出于忠厚之心他却不这样做。他贪图钱财。不过他所推荐的都是廉洁之士,很多人比他自己还要贤能。在梁国举用了壶遂、臧固、郅他,都是天下名士,士人也因此称赞和仰慕他,天子认为他有治国之才。韩安国担任御史大夫四年多,丞相田鼢死了,韩安国代理丞相处理政务,有一次他为天子的马车作前导,跌落车下弄伤了脚。天子商议任命丞相的事,想任用韩安国,派使者去探望他,发现他脚伤得很重,于是就改命平棘侯薛泽出任丞相。韩安国因为伤病免职几个月,脚伤痊愈了,皇上又任命他为中尉。一年多以后,改任卫尉。
车骑将军卫青出击匈奴,从上谷郡出发,在茏城打败了胡人。将军李广被匈奴俘获,后来逃脱了;公孙敖的士兵伤亡惨重:他们二人都应当被处死,后来出钱赎罪贬为平民。第二年,匈奴大举进犯边塞,杀死辽西太守,等到进入雁门,杀害劫掠了数千人。车骑将军卫青进攻他们,从雁门出发。卫尉韩安国担任材官将军,屯驻在渔阳。韩安国活捉敌人,俘虏说匈奴兵已经走远了。他就上书说现在正是农耕时节,请求暂时停战驻军。停战驻军一个多月后,匈奴大举进犯上谷、渔阳。韩安国的军营里只有七百多人,出去跟匈奴作战,没有取胜,又回到营垒中。匈奴劫掠了一千多人以及牲畜财产而离去。天子听说了,十分生气,派使者责备韩安国。调韩安国再向东迁移,屯驻在右北平。当时匈奴的俘虏说要进犯东边。
韩安国最开始担任御史大夫和护军将军,后来逐渐被排挤疏远,官职降低;而新得宠的少壮派将军卫青等人有战功,地位越发尊贵。韩安国被疏远后,郁郁不得志;领兵驻守又被匈奴欺凌,伤亡惨重,自己觉得十分惭愧。希望能够免职回去,却被调到东边屯驻,失意而不高兴。几个月后,因生病吐血而死。韩安国在元朔二年(前127年)去世。
太史公说:我与壶遂制订律历,看到了韩长孺的持守道义,壶遂的深藏厚德。世人说梁国有很多德高望重的人,此言不虚啊!壶遂官至詹事,天子正仰赖他来做朝廷的辅弼之臣,却赶上壶遂去世。不是这样的话,壶遂内心廉正行为美好,真是一位谦谦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