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濞者,高帝兄刘仲之子也。高帝已定天下七年,立刘仲为代王。而匈奴攻代,刘仲不能坚守,弃国亡,间行走雒阳,自归天子。天子为骨肉故,不忍致法,废以为合阳侯。高帝十一年秋,淮南王英布反,东并荆地,劫其国兵,西度淮,击楚,高帝自将往诛之。刘仲子沛侯濞年二十,有气力,以骑将从破布军蕲西会甀,布走。荆王刘贾为布所杀,无后。上患吴、会稽轻悍【轻悍:轻佻强悍。】,无壮王以填之,诸子少,乃立濞于沛为吴王,王三郡五十三城。已拜受印,高帝召濞相之,谓曰:“若状有反相。”心独悔,业已拜,因拊【拊:拍。】其背,告曰:“汉后五十年东南有乱者,岂若邪?然天下同姓为一家也,慎无反!”濞顿首曰:“不敢。”
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郡国诸侯各务自拊【拊循:抚慰。拊,同“抚”,安抚。】循其民。吴有豫章郡铜山,濞则招致天下亡命者盗铸钱,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国用富饶。
孝文时,吴太子入见,得侍皇太子饮博。吴太子师傅皆楚人,轻悍,又素骄,博,争道,不恭,皇太子引博局【博局:棋盘。】提吴太子,杀之。于是遣其丧归葬。至吴,吴王愠曰:“天下同宗,死长安即葬长安,何必来葬为!”复遣丧之长安葬。吴王由此稍失藩臣之礼,称病不朝。京师知其以子故称病不朝,验问实不病,诸吴使来,辄系责治之。吴王恐,为谋滋甚。及后使人为秋请,上复责问吴使者,使者对曰:“王实不病,汉系治使者数辈,以故遂称病。且夫‘察见渊中鱼,不祥’。今王始诈病,及觉,见责急,愈益闭,恐上诛之,计乃无聊【无聊:无奈。】。唯上弃之而与更始。”于是天子乃赦吴使者归之,而赐吴王几杖,老,不朝。吴得释其罪,谋亦益解。然其居国以铜盐故,百姓无赋。卒践更,辄与平贾。岁时存问【存问:慰问。】茂材,赏赐闾里。佗郡国吏欲来捕亡人者,讼共禁弗予。如此者四十余年,以故能使其众。
晁错为太子家令,得幸太子,数从容言吴过可削。数上书说孝文帝,文帝宽,不忍罚,以此吴日益横。及孝景帝即位,错为御史大夫,说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诸子弱,大封同姓,故王孽子悼惠王王齐七十余城,庶弟元王王楚四十余城,兄子濞王吴五十余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郄【郄:通“隙”,隔阂,怨恨。】,诈称病不朝,于古法当诛,文帝弗忍,因赐几杖。德至厚,当改过自新。乃益骄溢,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乱。今削之亦反,不削之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反迟,祸大。”三年冬,楚王朝,晁错因言楚王戊往年为薄太后服,私奸服舍,请诛之。诏赦,罚削东海郡。因削吴之豫章郡、会稽郡。及前二年赵王有罪,削其河间郡。胶西王卬以卖爵有奸,削其六县。
汉廷臣方议削吴。吴王濞恐削地无已,因以此发谋,欲举事。念诸侯无足与计谋者,闻胶西王勇,好气,喜兵,诸齐皆惮畏,于是乃使中大夫应高誂【誂:煽动,劝说。】胶西王。无文书,口报曰:“吴王不肖,有宿夕之忧,不敢自外,使喻其欢心。”王曰:“何以教之?”高曰:“今者主上兴于奸,饰【饰:围绕,蒙蔽。】于邪臣,好小善,听谗贼,擅变更律令,侵夺诸侯之地,征求滋多,诛罚良善,日以益甚。里语有之,‘舐糠及米’。吴与胶西,知名诸侯也,一时见察,恐不得安肆矣。吴王身有内病,不能朝请二十余年,尝患见疑,无以自白,今胁肩累足,犹惧不见释。窃闻大王以爵事有适,所闻诸侯削地,罪不至此,此恐不得削地而已。”王曰:“然,有之。子将奈何?”高曰:“同恶相助,同好相留,同情相成,同欲相趋,同利相死。今吴王自以为与大王同忧,愿因时循理,弃躯以除患害于天下,亿亦可乎?”王瞿然骇曰:“寡人何敢如是?今主上虽急,固有死耳,安得不戴【戴:拥戴。】?”高曰:“御史大夫晁错,荧惑天子,侵夺诸侯,蔽忠塞贤,朝廷疾怨,诸侯皆有倍畔之意,人事极矣。彗星出,蝗虫数起,此万世一时,而愁劳圣人之所以起也。故吴王欲内以晁错为讨,外随大王后车,彷徉天下,所乡者降,所指者下,天下莫敢不服。大王诚幸而许之一言,则吴王率楚王略函谷关,守荥阳敖仓之粟,距汉兵。治次舍,须大王。大王有幸而临之,则天下可并,两主分割,不亦可乎?”王曰:“善。”高归报吴王,吴王犹恐其不与,乃身自为使,使于胶西,面结之。
胶西群臣或闻王谋,谏曰:“承一帝,至乐也。今大王与吴西乡,弟令事成,两主分争,患乃始结。诸侯之地不足为汉郡什二,而为畔【畔:同“叛”。】逆以忧太后,非长策也。”王弗听。遂发使约齐、菑川、胶东、济南、济北,皆许诺,而曰:“城阳景王有义,攻诸吕,勿与,事定分之耳。”
诸侯既新削罚,振恐,多怨晁错。及削吴会稽、豫章郡书至,则吴王先起兵,胶西正月丙午诛汉吏二千石以下,胶东、菑川、济南、楚、赵亦然,遂发兵西。齐王后悔,饮药自杀,畔约【畔约:违背约定。】。济北王城坏未完,其郎中令劫守其王,不得发兵。胶西为渠率,胶东、菑川、济南共攻围临菑。赵王遂亦反,阴使匈奴与连兵。
七国之发也,吴王悉其士卒,下令国中曰:“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将。少子年十四,亦为士卒先。诸年上与寡人比,下与少子等者,皆发。”发二十余万人。南使闽越、东越,东越亦发兵从。
孝景帝三年正月甲子,初起兵于广陵。西涉淮,因并楚兵。发使遗诸侯书曰:“吴王刘濞敬问胶西王、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赵王、楚王、淮南王、衡山王、庐江王、故长沙王子:幸教寡人!以汉有贼臣,无功天下,侵夺诸侯地,使吏劾系讯治,以僇辱【僇辱:侮辱。】之为故,不以诸侯人君礼遇刘氏骨肉,绝先帝功臣,进任奸宄,诖乱天下,欲危社稷。陛下多病志失,不能省察。欲举兵诛之,谨闻教。敝国虽狭,地方三千里;人虽少,精兵可具五十万。寡人素事南越三十余年,其王君皆不辞分其卒以随寡人,又可得三十余万。寡人虽不肖,愿以身从诸王。越直长沙者,因王子定长沙以北,西走蜀、汉中。告越、楚王、淮南三王,与寡人西面;齐诸王与赵王定河间、河内,或入临晋关,或与寡人会雒阳;燕王、赵王固与胡王有约,燕王北定代、云中,抟胡众入萧关,走长安,匡正天子,以安高庙。愿王勉之。楚元王子、淮南三王或不沐洗十余年,怨入骨髓,欲一有所出之久矣,寡人未得诸王之意,未敢听。今诸王苟能存亡继绝,振弱伐暴,以安刘氏,社稷之所愿也。敝国虽贫,寡人节衣食之用,积金钱,修兵革,聚谷食,夜以继日,三十余年矣。凡为此,愿诸王勉用之。能斩捕大将者,赐金五千斤,封万户;列将,三千斤,封五千户;裨将,二千斤,封二千户;二千石,千斤,封千户;千石,五百斤,封五百户:皆为列侯。其以军若城邑降者,卒万人,邑万户,如得大将;人户五千,如得列将;人户三千,如得裨将;人户千,如得二千石;其小吏皆以差次受爵金。佗【佗:通“它”,其它。】封赐皆倍军法。其有故爵邑者,更益勿因。愿诸王明以令士大夫,弗敢欺也。寡人金钱在天下者往往而有,非必取于吴,诸王日夜用之弗能尽。有当赐者告寡人,寡人且往遗之。敬以闻。”
七国反书闻天子,天子乃遣太尉条侯周亚夫将三十六将军,往击吴楚;遣曲周侯郦寄击赵;将军栾布击齐;大将军窦婴屯荥阳,监齐赵兵。
吴楚反书闻,兵未发,窦婴未行,言故吴相袁盎。盎时家居,诏召入见。上方与晁错调兵笇军食【笇军食:筹集军队和军粮。】,上问袁盎曰:“君尝为吴相,知吴臣田禄伯为人乎?今吴楚反,于公何如?”对曰:“不足忧也,今破矣。”上曰:“吴王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豪桀,白头举事。若此,其计不百全,岂发乎?何以言其无能为也?”袁盎对曰:“吴有铜盐利则有之,安得豪桀而诱之!诚令吴得豪桀,亦且辅王为义,不反矣。吴所诱皆无赖子弟,亡命铸钱奸人,故相率以反。”晁错曰:“袁盎策之善。”上问曰:“计安出?”盎对曰:“愿屏左右。”上屏人,独错在。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也。”乃屏错。错趋避东厢,恨甚。上卒问盎,盎对曰:“吴楚相遗书,曰‘高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贼臣晁错擅适过【适过:责罚,谴责。】诸侯,削夺之地’。故以反为名,西共诛晁错,复故地而罢。方今计独斩晁错,发使赦吴楚七国,复其故削地,则兵可无血刃而俱罢。”于是上嘿然良久,曰:“顾诚何如,吾不爱一人以谢天下。”盎曰:“臣愚计无出此,愿上孰计【孰计:仔细谋划。】之。”乃拜盎为太常,吴王弟子德侯为宗正。盎装治行。后十余日,上使中尉召错,绐载行东市。错衣朝衣斩东市。则遣袁盎奉宗庙,宗正辅亲戚,使告吴如盎策。至吴,吴楚兵已攻梁壁矣。宗正以亲故,先入见,谕吴王使拜受诏。吴王闻袁盎来,亦知其欲说己,笑而应曰:“我已为东帝,尚何谁拜?”不肯见盎而留之军中,欲劫使将。盎不肯,使人围守,且杀之,盎得夜出,步亡去,走梁军,遂归报。
条侯将乘六乘传【六乘传:六匹马拉的传车。】,会兵荥阳。至雒阳,见剧孟,喜曰:“七国反,吾乘传至此,不自意全。又以为诸侯已得剧孟,剧孟今无动。吾据荥阳,以东无足忧者。”至淮阳,问父绛侯故客邓都尉曰:“策安出?”客曰:“吴兵锐甚,难与争锋。楚兵轻,不能久。方今为将军计,莫若引兵东北壁昌邑,以梁委吴,吴必尽锐攻之。将军深沟高垒,使轻兵绝淮泗口,塞吴饷道【饷道:运粮的信道。】。彼吴梁相敝而粮食竭,乃以全强制其罢极,破吴必矣。”条侯曰:“善。”从其策,遂坚壁昌邑南,轻兵绝吴饷道。
吴王之初发也,吴臣田禄伯为大将军。田禄伯曰:“兵屯聚而西,无佗奇道,难以就功。臣愿得五万人,别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长沙,入武关,与大王会,此亦一奇也。”吴王太子谏曰:“王以反为名,此兵难以藉人,藉人亦且反王,奈何?且擅兵【擅兵:掌握兵权。】而别,多佗利害,未可知也,徒自损耳。”吴王即不许田禄伯。
吴少将桓将军说王曰:“吴多步兵,步兵利险【利险:在险恶的地形作战。】;汉多车骑,车骑利平地。愿大王所过城邑不下,直弃去,疾西据雒阳武库,食敖仓粟,阻【阻:凭借,依仗。】山河之险以令诸侯,虽毋入关,天下固已定矣。即大王徐行,留下城邑,汉军车骑至,驰入梁楚之郊,事败矣。”吴王问诸老将,老将曰:“此少年推锋之计可耳,安知大虑乎!”于是王不用桓将军计。
吴王专并将其兵,未度淮,诸宾客皆得为将、校尉、侯、司马,独周丘不得用。周丘者,下邳人,亡命吴,酤酒【酤酒:买酒。此处指喜欢喝酒。】无行,吴王濞薄之,弗任。周丘上谒,说王曰:“臣以无能,不得待罪行间。臣非敢求有所将,愿得王一汉节,必有以报王。”王乃予之。周丘得节,夜驰入下邳。下邳时闻吴反,皆城守。至传舍【传舍:客馆,古代供行人休息住宿的地方。】,召令。令入户,使从者以罪斩令。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吴反兵且至,至,屠下邳不过食顷。今先下,家室必完,能者封侯矣。”出乃相告,下邳皆下。周丘一夜得三万人,使人报吴王,遂将其兵北略城邑。比至城阳,兵十余万,破城阳中尉军。闻吴王败走,自度【度:估量。】无与共成功,即引兵归下邳。未至,疽发背死。
二月中,吴王兵既破,败走,于是天子制诏将军曰:“盖闻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为非者,天报之以殃。高皇帝亲表【表:表彰。】功德,创建诸侯,幽王、悼惠王绝无后,孝文皇帝哀怜加惠,王幽王子遂、悼惠王子卬等,令奉其先王宗庙,为汉藩国,德配天地,明并日月。吴王濞倍德反义,诱受天下亡命罪人,乱天下币,称病不朝二十余年,有司数请濞罪,孝文皇帝宽之,欲其改行为善。今乃与楚王戊、赵王遂、胶西王卬、济南王辟光、菑川王贤、胶东王雄渠约从反,为逆无道,起兵以危宗庙,贼杀大臣及汉使者,迫劫万民,夭杀无罪,烧残民家,掘其丘冢【丘冢:坟墓。】,甚为暴虐。今卬等又重逆无道,烧宗庙,卤【卤:抄掠。】御物,朕甚痛之。朕素服避正殿,将军其劝士大夫击反虏。击反虏者,深入多杀为功,斩首捕虏比三百石以上者皆杀之,无有所置。敢有议诏及不如诏者,皆要【要:通“腰”。】斩。”
初,吴王之度淮,与楚王遂西败棘壁,乘胜前,锐甚。梁孝王恐,遣六将军击吴,又败梁两将,士卒皆还走梁。梁数使使报条侯求救,条侯不许。又使使恶【恶:诽谤。】条侯于上,上使人告条侯救梁,复守便宜不行。梁使韩安国及楚死事相弟张羽为将军,乃得颇败吴兵。吴兵欲西,梁城守坚,不敢西,即走条侯军,会下邑。欲战,条侯壁,不肯战。吴粮绝,卒饥,数挑战,遂夜奔条侯壁,惊东南。条侯使备西北,果从西北入。吴大败,士卒多饥死,乃畔散。于是吴王乃与其麾下壮士数千人夜亡去,度江走丹徒,保东越。东越兵可万余人,乃使人收聚亡卒。汉使人以利啖【啖:吃,这里比喻利诱。】东越,东越即绐吴王,吴王出劳军,即使人鏦杀吴王,盛其头,驰传以闻。吴王子子华、子驹亡走闽越。吴王之弃其军亡也,军遂溃,往往稍降太尉、梁军。楚王戊军败,自杀。
三王之围齐临菑也,三月不能下。汉兵至,胶西、胶东、菑川王各引兵归。胶西王乃袒跣【跣:光脚。】,席稿,饮水,谢太后。王太子德曰:“汉兵远,臣观之已罢,可袭,愿收大王余兵击之,击之不胜,乃逃入海,未晚也。”王曰:“吾士卒皆已坏,不可发用。”弗听。汉将弓高侯颓当遗王书曰:“奉诏诛不义,降者赦其罪,复故;不降者灭之。王何处,须以从事。”王肉袒叩头汉军壁,谒曰:“臣卬奉法不谨,惊骇百姓,乃苦将军远道至于穷国,敢请菹醢【菹醢:古代酷刑,将人剁成肉酱。】之罪。”弓高侯执金鼓见之,曰:“王苦军事,愿闻王发兵状。”王顿首膝行对曰:“今者,晁错天子用事臣,变更高皇帝法令,侵夺诸侯地。卬等以为不义,恐其败乱天下,七国发兵,且以诛错。今闻错已诛,卬等谨以罢兵归。”将军曰:“王苟以错不善,何不以闻?乃未有诏虎符【虎符:调兵遣将所用的兵符。】,擅发兵击义国。以此观之,意非欲诛错也。”乃出诏书为王读之。读之讫,曰:“王其自图。”王曰:“如卬等死有余罪。”遂自杀。太后、太子皆死。胶东、菑川、济南王皆死,国除,纳于汉。郦将军围赵十月而下之,赵王自杀。济北王以劫故,得不诛,徙王菑川。
初,吴王首反,并将楚兵,连齐赵。正月起兵,三月皆破,独赵后下。复置元王少子平陆侯礼为楚王,续元王后。徙汝南王非王吴故地,为江都王。
太史公曰:吴王之王,由父省也。能薄赋敛,使其众,以擅山海利。逆乱之萌,自其子兴。争技发难,卒亡其本;亲越谋宗,竟以夷陨【夷陨:毁灭,灭亡。】。晁错为国远虑,祸反近身。袁盎权说,初宠后辱。故古者诸侯地不过百里,山海不以封。“毋亲夷狄,以疏其属”,盖谓吴邪?“毋为权首,反受其咎【咎:灾祸。】”,岂盎、错邪?
译文
吴王刘濞,是刘邦的哥哥刘仲的儿子。高帝平定天下第七年的时候,册封刘仲为代王。后来匈奴攻打代国,刘仲不能稳固防守,抛弃封国逃跑了,走小路逃到雒阳,向天子自首。天子因为是骨肉兄弟的缘故,不忍心依法惩处,就将他降为合阳侯。高帝十一年(前196年)秋天,淮南王英布叛乱,向东吞并荆国,劫持了该国的军队,向西渡过了淮河,进攻楚国,高帝亲自率领军队去讨伐他。刘仲的儿子沛侯刘濞当时年仅二十岁,强健有力,以骑兵将领的身份随军在蕲县西边的会甀攻破了英布的军队,英布逃跑了。荆王刘贾被英布杀死了,没有后代。皇上担心吴、会稽等地的人轻佻强悍,没有年富力强的诸侯王来镇抚他们,皇子们都年龄小,于是封刘濞在沛县做吴王,封地为三郡五十三县。刘濞跪拜着接受印信后,高帝召见刘濞给他相面,对他说:“你的容貌有反叛之相。”心里独自后悔,但是已经册封了,就顺势拍着他的背,告诫他说:“汉朝创建五十年以后东南地区有叛乱的人,难道是你吗?然而天下同姓是一家人,千万不要谋反!”刘濞叩头说:“不敢。”
在孝惠帝、高后时期,天下刚刚安定,郡国诸侯都把安抚他们的民众当作要务。吴国有豫章郡的铜矿山,刘濞就招募天下的亡命之徒偷着铸钱,煮海水制盐,因为这个缘故不用征收赋税,而吴国的财政开支也很富足。
孝文帝在位时,吴国太子进京朝见,得以陪伴皇太子喝酒、博弈。吴国太子的老师都是楚国人,轻佻强悍,他平时又骄横惯了,博弈的时候,两人争夺棋路,态度不恭敬,皇太子拿起棋盘砸向吴国太子,将他打死。于是朝廷把他的尸体运回吴国埋葬。到了吴国,吴王生气地说:“天下同姓都是一家人,死在长安就葬在长安,为什么一定要送回来埋葬呢!”又把尸体运回长安埋葬。吴王从此逐渐废弃诸侯的礼仪,借口生病不进京朝见。朝廷知道他因为儿子的缘故谎称有病不来朝见,查问后确知他真的没有生病,吴国使者来到长安,就囚禁起来责问治罪。吴王害怕了,策划谋反的步伐加快了。后来派人替他履行秋季朝见的礼仪,皇上又责问吴国的使者,使者回答说:“吴王确实没有生病,朝廷囚禁惩治了几批使者,因此他就托称有病。况且有‘看到深渊中的鱼,不吉利’这样的说法。现在吴王刚开始装病,等到被发觉,被催逼得太紧,就更想闭门不出,担心皇上杀他,这个计策实在是出于无奈。希望皇上不要追究他,并给他重新开始的机会。”于是天子就赦了免吴国的使者,让他们回去了,还赏赐给吴王几案和手杖,允许他因为年老而不来朝见。吴王得以被宽释罪过,阴谋也逐渐放弃了。然而他所在的封国因为出产铜和盐的缘故,百姓不用缴纳赋税。士兵去服役,就上交代役钱。每年都去慰问德才兼备的人,赏赐市井百姓。其他郡国的官吏想来捉拿逃犯,吴王就收容他们不交出来。像这样过了四十多年,吴王因此能够驱使他的民众了。
晁错担任太子家令,得到太子的信任,多次鼓动太子说吴王的罪过到了可以削除封地的程度。他多次上书劝说孝文帝削藩,文帝宽厚,不忍心处罚,因此吴王一天比一天骄横。到孝景帝即位后,晁错担任御史大夫,劝说皇上道:“从前高帝刚平定天下,兄弟很少,儿子们年幼,就大规模分封同姓宗族,所以封庶子悼惠王为齐王,统治七十多个县,封异母弟元王为楚王,统治四十多个县,封哥哥的儿子刘濞为吴王,统治五十多个县:分封三个宗室旁支,就分掉了半个天下。现在吴王之前因太子被打死而有怨恨,谎称生病不来朝见,按照古代法令应当诛杀,文帝不忍心这样做,就赐给他几案和手杖。恩德深厚到了极点,他应当改过自新。可是他更加骄横放纵,凭借铜矿山铸钱,煮海水制盐,引诱天下逃亡之人,阴谋要叛乱。现在是削藩他会造反,不削藩他也会造反。削除他的封地,他反叛得就快,祸害就小;不削除他的封地,他反叛得就晚,祸害就大。”景帝三年(前154年)冬天,楚王来朝见天子,晁错趁机告发楚王刘戊去年为薄太后服丧期间,在服丧的屋子里偷着淫乱,请求诛杀他。皇上下诏赦免了死罪,削去东海郡以示惩罚。顺势又削除了吴国的豫章郡、会稽郡。前两年赵王因为有罪,削减了赵国的河间郡。胶西王刘卬因为卖爵舞弊,削掉了他的六个县。
朝廷中的大臣正在讨论削减吴国的郡县。吴王刘濞担心削藩会无休止地进行下去,就想借此机会公开自己的阴谋,将要起事。他考虑诸侯中没有值得与他谋划的人,听说胶西王很勇勐,好逞强,喜欢兵事,齐地诸侯都畏惧他,于是就派中大夫应高去引诱胶西王。没有文字书信,只是口头通报说:“吴王自认为不贤能,有祸事早晚就会降临的忧患,不敢独自站在局外,派我来表明他的好意。”胶西王说:“有什么赐教吗?”应高说:“现在皇上任用奸臣,被奸佞之臣所蒙蔽,只看重小利,听信诽谤中伤之言,擅自改变祖先的法令,侵夺诸侯的封地,索取的越来越多,诛杀惩罚善良的人,问题一天比一天严重。俗话说‘舔一舔糟糠就想吃米’。吴国和胶西国,都是有名的诸侯,一旦被盯上,恐怕就得不到安宁自由的生活了。吴王身体患有隐疾,不能在春秋两季进京朝拜天子已经有二十多年了,曾经担心被怀疑,无法澄清自己,现在缩着肩膀小心走路,仍然害怕不被原谅。我私下里听说大王因为出卖爵位的事情受到责备,我听说诸侯被削减封地,罪过不至于到这种程度,这恐怕不只是削减封地就算了。”胶西王说:“是的,有这事。您打算怎么办呢?”应高说:“共同的憎恶使人相互帮助,共同的爱好使人相互照应,共同的感情使人相互成全,共同的欲望使人争相追求,共同的利益使人争相赴死。现在吴王自认为和大王有共同的忧患,希望顺应时势遵循事理,牺牲自己来为天下除掉隐患和祸害,料想也可以吧?”胶西王惊骇地说:“我怎么敢这样做?现在皇上虽然很紧急地进行削藩,但是我本来就犯下死罪了,怎么能不拥戴他?”应高说:“御史大夫晁错,迷惑天子,侵夺诸侯的封地,蒙蔽忠良,堵塞贤臣的言路,朝中群臣都有怨恨,诸侯都有背叛的想法,他做的事情已经可恶到了极点了。彗星出现了,蝗虫成灾了,这是万载难逢的好时机,而且忧愁劳苦正是圣人兴起的原因。所以吴王打算对内以讨伐晁错为借口,在外追随大王车后,纵横驰骋于天下,所向之处军队望风而降,所到之处城邑攻无不克,天下没有敢不归服的。大王如果能有幸向我许下一个诺言,那么吴王就率领楚王进攻函谷关,守住荥阳敖仓的粮食,抗拒朝廷的军队。整顿军队的营寨,等待大王到来。大王能够幸临那里,那么天下可以统一,两个君主分割天下,不也是可以的吗?”胶西王说:“很好。”应高回去报告吴王,吴王还担心他不参与起事,于是亲自做使者,前往胶西国,当面与他结盟。
胶西国的群臣中有人听说胶西王谋反,就进谏说:“尊奉一个皇帝,是最大的乐事。现在大王和吴王向西进兵,如果事情成功,两个君主又要争权夺利,祸患就开始形成了。诸侯的土地还不到朝廷各郡的十分之二,而且反叛会让太后忧虑,这不是好的策略。”胶西王不听。于是派使者邀约齐王、菑川王、胶东王、济南王、济北王,都许下了出兵的诺言,然而又说:“当年城阳景王讲道义,讨伐吕氏家族有功,不参加这次起兵,事情成功以后和他分享战果就行了。”
诸侯刚刚受到削减封地的处罚,感到震惊和恐慌,大多数人怨恨晁错。等到削减吴国会稽郡、豫章郡的诏书下达时,吴王就率先起兵,胶西王在正月丙午日杀死朝廷任命的当地二千石以下的官吏,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楚王、赵王也这样做了,于是领兵向西进发。齐王后来反悔了,服毒自杀,违背约定。济北王的城墙毁坏还没修好,他的郎中令劫持看守着他,不能发兵。胶西王为首领,与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共同围攻临菑。赵王刘遂也反叛了,暗中派使者到匈奴联络起兵事宜。
七国发兵的时候,吴王集结了国内的全部士兵,下令全国说:“我六十二岁了,亲自担任将领。小儿子年仅十四岁,也身先士卒。所有年纪上与我一样,下与我儿子一样的人,都要出征。”征发了二十多万人。向南出使闽越、东越,东越也派兵跟着反叛。
孝景帝三年(前154年)正月甲子日,吴王率先在广陵起兵。向西渡过淮水,顺势与楚国军队会合。派使者给诸侯送信说:“吴王刘濞恭敬地问候胶西王、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赵王、楚王、淮南王、衡山王、庐江王、已故长沙王的儿子:请指教我!因为朝廷里有奸臣,对天下没有功德,却侵夺诸侯的封地,派官吏弹劾拘捕审讯惩处诸侯,以侮辱诸侯为能事,不用诸侯君主的礼仪对待刘氏宗亲,离弃先帝的功臣,提拔任用奸佞之人,惑乱天下,想要危害国家。陛下体弱多病,神志失常,不能明察实情。我打算发兵消灭奸臣,恭敬地聆听各位的指教。我国虽然狭小,土地也达到方圆三千里;人口虽然稀少,精兵也能准备五十万。我与南越交好已有三十多年,他们的君主都不拒绝分派他的士兵来追随我,又可以得到三十多万人。我虽然不算贤能,但是希望亲自跟随各位大王。东越与长沙国相连,他们可协助长沙王子平定长沙国以北的地区,然后向西进攻蜀地、汉中。派人转告东越王、楚王、淮南王三位大王,和我一同向西进发;齐地的各位大王和赵王平定河间、河内,一部分进军临晋关,一部分和我在雒阳会师;燕王、赵王本来和胡人的君主有盟约,燕王向北平定代郡、云中郡,统率胡人进入萧关,攻打长安,纠正天子的错误,来告慰高祖庙。希望各位大王努力。楚元王的儿子、淮南的淮南王、衡山王、庐江王有的已经积极准备了十多年,怨恨深入骨髓,想要有所行动已经很久了,我没有体察各位大王的心意,不敢听从。现在各位大王如果能保存和延续即将灭亡的国家,扶助弱小,讨伐强暴,来安定刘氏宗室,这是国家所希望的结果。我国虽然贫穷,但是我节省衣食用度,积蓄金钱,整顿武装,囤积粮草,夜以继日地工作,已经三十多年了。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今天,希望各位大王努力利用这些条件。能够杀死、俘获大将军的,赏赐黄金五千斤,封邑一万户;杀死、俘获普通将军的,赏赐黄金三千斤,封邑五千户;杀死、俘获副将的,赏赐黄金二千斤,封邑二千户;杀死、俘获二千石级别官员的,赏赐黄金一千斤,封邑一千户;杀死、俘获一千石级别官员的,赏赐黄金五百斤,封邑五百户:以上都封为列侯。对方带着军队或城邑来投降的,士兵有一万人,城邑有一万户,功劳与斩获大将军相同;士兵有五千人,城邑有五千户,功劳与斩获普通将军相同;士兵有三千人,城邑有三千户,功劳与斩获副将相同;士兵有一千人,城邑有一千户,功劳与斩获二千石级别的官员相同;对方来降的小官吏都根据职位不同授予封爵和赏金。其他的封赏都比汉朝军法规定的多一倍。那些以前有封爵采邑的,赏赐只会更多,不会照旧。希望各位大王明确地向士大夫下令,我不敢欺骗他们。我的金钱在天下到处都有,不一定非要到吴国来取,各位大王日夜享用也不能穷尽。有应当赏赐的就告诉我,我就前去送给他。恭敬地把这些话转告给各位。”
七国叛乱的文书被天子获知,天子于是派太尉条侯周亚夫率领三十六名将军,前去进攻吴、楚叛军;派曲周侯郦寄进攻赵军;将军栾布进攻齐军;大将军窦婴屯驻于荥阳,监视齐、赵叛军的动向。
吴、楚等国叛乱的文书为人所知后,朝廷的军队还没有出发,窦婴也没有行动,而是向皇上提起了原来吴国的国相袁盎。袁盎当时闲居在家中,景帝下诏征召他入宫进见。皇上正和晁错商议筹集军队和军粮的问题,皇上问袁盎说:“你曾经担任吴国的国相,了解吴国大臣田禄伯的为人吗?现在吴、楚等国叛乱,您认为该怎么办呢?”袁盎回答说:“不用过于担心,现在就能打败他们了。”皇上说:“吴王依靠铜矿山来铸钱,煮海水来制盐,引诱天下的豪杰,在头发白了的时候起事。像这样,他的计谋不周全,怎么会发动呢?为什么说他没有作为呢?”袁盎回答说:“吴国有铜矿、海盐的利益是客观事实,哪里能得到豪杰而且还去引诱他们呢!如果真让吴国得到豪杰,也将会辅佐吴王施行仁义,就不会谋反了。吴王所引诱的都是无赖子弟,以及亡命天涯、私自铸钱的奸猾之人,所以相互勾结起来造反。”晁错说:“袁盎分析得很好。”皇上问道:“怎样采取措施来应对呢?”袁盎回答说:“希望屏退左右侍从。”皇上屏退了别人,只有晃错还在。袁盎说:“我所说的话,大臣也不可以知道。”于是屏退晁错。晁错急忙避开到东厢,心中十分怨恨。皇上最后问袁盎,袁盎回答说:“吴、楚两国互通书信,说‘高帝分封刘姓子弟为诸侯王并且都有各自的领地,现在奸臣晁错擅自责罚诸侯,削夺他们的封地’。所以用造反的名义,向西进兵共同诛杀晁错,恢复原来的封地就会收兵。现在的计策只有斩杀晁错,派使者赦免吴、楚七国的罪行,恢复他们以前被削夺的封地,那么军队不用交战就全都撤回去了。”于是皇上沉默了很久,说:“只是真实的情况怎样呢,我不会因为爱惜一个人而抗拒天下的。”袁盎说:“我虽愚蠢,但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建议了,希望皇上仔细谋划这件事。”于是任命袁盎为太常,吴王弟弟的儿子德侯刘通为宗正。袁盎准备行装上路。十多天后,皇上派中尉去召见晁错,骗他乘车经过东市。晃错身穿上朝的服装被斩杀于东市。然后派袁盎以供奉宗庙的名义,宗正刘通以辅助亲戚的名义,按照袁盎的计策出使通报吴王。到了吴国,吴、楚等国的军队已经开始进攻梁国的阵地了。宗正因为是亲戚的缘故,率先进见吴王,告诉吴王让他下拜接受诏书。吴王听说袁盎来了,也知道他想要劝说自己,就笑着回答说:“我已经做了东帝,还要向谁下拜呢?”不肯接见袁盎,并把他扣留在军营里,打算强迫他做将军。袁盎不同意,吴王就派人把他看管起来,将要杀掉他,袁盎得以趁夜色逃出,步行逃走,跑到梁国的军营里,就回朝廷报告去了。
条侯乘坐六匹马拉的传车,与各路军队在荥阳会合。到了雒阳,见到剧孟,他高兴地说:“七国叛乱,我乘坐驿站的马车到这里,自己没想到能够安全抵达。还以为反叛的诸侯已经得到了剧孟,剧孟现在没有举动。我据守荥阳,东边没有值得担忧的了。”到了淮阳,他询问父亲绛侯周勃以前的门客邓都尉说:“采取什么计策呢?”门客说:“吴国军队的装备十分精良,难以与他们争胜。楚国的军队作风轻浮,不能打持久战。我现在为将军谋划,不如带领军队向东北进发,在昌邑修壁垒,把梁国交给吴国攻打,吴国一定会尽出精锐部队进攻。将军深挖壕沟高筑壁垒,派装备轻便的军队断绝淮水与泗水的交汇处,堵塞吴军运送粮饷的信道。他们吴、梁两国相互消耗而粮食用完,就用粮饷有保障而实力强大的军队去制服疲惫到极点的敌人,击败吴国就是必然的了。”条侯说:“很好。”听取了他的计策,就修筑坚固的壁垒驻守于昌邑以南,派装备轻便的军队断绝吴军运粮的信道。
吴王刚发兵时,吴国大臣田禄伯担任大将军。田禄伯说:“军队集结在一起而向西进发,没有别的令人意想不到的路线,是很难借此取得成功的。我希望带领五万人,走另一条路沿着长江、淮水逆流而上,联合淮南、长沙两国的力量,进入武关,与大王会师,这也是一条令人意想不到的路线。”吴王太子进谏说:“父王以造反为名义,这些军队很难委托给别人,委托给别人也将会反叛父王,怎么办呢?况且掌握了兵权而自作主张,有很多其他方面的利害关系,是不可能预先知道的,这样做只能白白损伤自己罢了。”吴王就没有批准田禄伯的请求。
吴国年轻的将领桓将军劝吴王说:“吴国军队以步兵为主,步兵适宜在险恶的地形作战;朝廷的军队以车骑兵为主,车骑兵适宜在平坦的地形作战。希望大王所经过的城邑一时不能攻下,就径直放弃进攻而离去,尽快向西占据雒阳的兵器库,夺取敖仓的粮食,凭借山河的险要来号令诸侯,即使不进入函谷关,天下自然就平定了。假如大王行进迟缓,滞留城邑之下围攻,朝廷军队的车骑兵来了,冲进梁、楚两国的郊野,大事就失败了。”吴王询问各位老将,老将说:“这个少年推进冲锋的计策还算可以了,然而他哪里知道长远的考虑呢!”于是吴王就没有采纳桓将军的建议。
吴王专断地集中统领他的军队,还没有渡过淮水,众宾客都得以担任将军、校尉、军吏、司马等职,只有周丘没有得到任用。周丘,是下邳人,流亡到吴国,喜欢喝酒而品行不端,吴王刘濞看不起他,没有任用他。周丘进见吴王,劝吴王说:“我因为没有才能,没能在军队里担任职务。我不敢谋求带兵的权力,希望得到大王的一个汉朝的符节,一定会借此报效大王。”吴王于是给了他符节。周丘得到符节,连夜乘车进入下邳。下邳人当时听说吴王反叛了,都在坚守城池。周丘到了客馆,召来县令。县令走进房门,他就让随从找个罪名斩杀了县令。于是召集与他兄弟关系好的豪强官吏说:“吴国造反的军队即将来到,到这里后,屠杀下邳人用不了一顿饭的工夫。现在先投降的,家室一定可以保全,有才能的人就能封侯了。”这些人出去后相互转告,下邳人全都投降了。周丘一夜得到了三万人,派人报告吴王,于是率领他的军队向北攻占城邑。等到了城阳,军队人数达到十多万,击破城阳中尉的军队。他听到吴王战败逃跑了,自己估计没有人能跟他一起成就功业,就率领军队回到下邳。还没到达,就因为背后生毒疮而死了。
二月中旬,吴王的军队已经被击破,战败逃跑了,于是天子下诏书给前线的将军说:“听说行善的人,上天就会用幸福来回报他;作恶的人,上天就会用灾祸来回报他。高祖刘邦亲自表彰立功建德的人,册封诸侯,赵幽王、齐悼惠王死后封爵中断,孝文皇帝怜惜他们并施以恩惠,册封幽王的儿子刘遂、悼惠王的儿子刘卬等人,让他们奉祀各自先王的宗庙,作为朝廷的藩邦属国,恩德可以与天地相提并论,光明可以与日月相映成辉。吴王刘濞背弃恩德违反道义,引诱接纳天下流亡的有罪之人,铸钱扰乱天下的币制,谎称有病不来朝见天子二十多年,有关部门多次请求对刘濞治罪,孝文皇帝原谅了他,想让他能改过自新。现在竟然与楚王刘戊、赵王刘遂、胶西王刘卬、济南王刘辟光、菑川王刘贤、胶东王刘雄渠结盟一同叛乱,犯下违背道义的罪行,起兵来危害国家,残杀大臣和朝廷使者,强迫挟持广大民众,摧残杀害无辜之人,烧毁民众的住屋,挖掘他们的坟墓,行为非常暴虐。现在刘卬等人又再次犯下违逆道义的罪行,烧毁宗庙,抄掠天子的器物,我对此十分痛心。我穿着未染色的衣服避离正殿,各位将军要勉励战士们与叛军作战。与叛军作战的人,深入敌阵多杀敌人就有功劳,捉到相当于三百石以上级别的敌人都要杀掉,不要安置在别的地方。胆敢有议论诏书和不服从诏书的,都要处以腰斩之刑。”
最开始,吴王渡过淮水,就和楚王向西进攻打败了驻守棘壁的朝廷军队,乘胜继续前进,锋芒十分锐利。梁孝王感到害怕,派六个将军进攻吴军,吴军又打败了梁国的两个将军,士兵都逃回梁国。梁王多次派使者向条侯请求救援,条侯不答应。又派使者到皇上面前诽谤条侯,皇上派人命令条侯救援梁王,条侯又坚持见机行事的原则不去增援。梁王派韩安国和为组织楚王谋反而死的楚相张尚之弟张羽担任将军,才得以勉强打败吴国的军队。吴军想要向西进攻,梁国的城池防守严密,使吴军不敢向西进发,就跑到条侯军队驻守的地区,两军在下邑相遇。吴军想要开战,条侯坚守壁垒,不肯出战。吴军的粮食吃完了,士兵感到饥饿,多次前来挑战,就趁着夜色偷袭条侯的军营,惊扰东南方向。条侯派人防备西北方向,果然吴军从西北方向进犯。吴军惨败,士兵有很多人饿死了,于是都投降或逃散了。于是吴王就和他部下精壮之士几千人连夜逃走,渡过长江跑到丹徒,据守东越。东越军队大约有一万多人,于是吴王就派人收集逃兵。汉朝派人用金钱诱惑收买东越,东越就欺骗吴王,吴王出去慰劳军队,就派人用矛戟刺死了吴王,装着他的头,驾车向朝廷报告。吴王的儿子刘子华、刘子驹逃到闽越。吴王抛弃他的部队而逃走,吴军也就溃散了,纷纷投降太尉、梁王的军队。楚王刘戊的军队战败,他就自杀了。
齐的胶西王、胶东王、菑川王围攻齐国的临菑,三个月都不能攻克。朝廷的军队赶到,胶西王、胶东王、菑川王都领兵回去了。胶西王于是赤裸上身光着双脚,坐在草席上,喝着凉水,向他的母亲王太后请罪。王太子刘德说:“朝廷的军队远道而来,我看他们已经疲惫了,可以发动袭击,希望收集父王的残余部队攻打他们,进攻他们不获胜的话,就逃到海岛上去,时间还不算晚。”胶西王说:“我的士兵都已经溃散了,不可能重新起用了。”不听从他的建议。汉朝的将军弓高侯韩颓当给胶西王送信时说:“我奉诏书来诛杀不义之人,投降之人就赦免他的罪过,恢复原来的官爵和封地;不投降的就消灭他们。大王要走哪条路,我等待答复来采取行动。”胶西王光着膀子到朝廷的军营里叩头,下拜说:“臣刘卬遵奉法令不够谨慎,惊动了百姓,竟然让将军辛苦地远道来到我这贫穷之国,请求将我判处碎尸万段之罪。”弓高侯手持金鼓接见了他,说:“大王被兵事所困扰,我希望听一听大王发兵的情况。”胶西王叩头跪着用膝盖前行回答说:“当时,晁错是天子面前当权的大臣,他改变高皇帝的法令,侵夺诸侯的封地。我们认为不合道义,担心他败坏和扰乱天下的秩序,七国发兵,将要诛杀晁错。现在听说晁错已被诛杀,我们就因此谨慎地收兵回去了。”将军说:“大王如果认为晁错做得不好,为什么不报知皇上?竟然在没有诏书、虎符的情况下,擅自发兵攻打合乎道义的诸侯国。由此看来,意图不是想要诛杀晁错。”于是拿出诏书给胶西王宣读。读完之后,说:“大王自己考虑一下。”胶西王说:“像我们这样的人死有余辜。”于是自杀了。王太后、王太子都死了。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也都死了,封国被削除,土地收归朝廷。郦寄将军围攻赵国十个月才拿下,赵王自杀。济北王因为被劫持而没有参与叛乱的缘故,没有被处死,被改封为菑川王。
当初,吴王带头叛乱,同时率领楚国的军队,联合齐、赵等国。正月时起兵,到三月就都被打败了,只有赵国最后才被攻下。朝廷又立楚元王的小儿子平陆侯刘礼为楚王,延续楚元王的后代。改封汝南王刘非到吴国的故地为王,称江都王。
太史公说:吴王被册封为王,是由于他父亲被贬降爵位的缘故。吴王能够减轻赋税,役使他的民众,是因为拥有铜矿山和海盐的利益。叛乱的萌芽,从他儿子的死开始。由棋艺的争执而引发祸患,最终国亡身死;亲近越人图谋宗族,最后自取灭亡。晁错为国家长远考虑,灾祸反而降临自身。袁盎善于权变和游说,开始受宠,后来受辱。因此古代诸侯的封地不超过百里,高山大海不拿来分封。“不要亲近夷狄,来疏远自己的亲属”,大概说的是吴王吧?“不要做主谋,否则会遭受灾祸”,难道说的是袁盎、晁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