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书》卷九十三·列传第五十三

《宋书》卷九十三·列传第五十三

  隐逸

  易曰:「天地闭,贤人隐。」又曰:「遯世无闷。」又曰:「高尚其事。」又曰:「幽人贞吉。」论语「作者七人」,表以逸民之称。又曰:「子路遇荷莜丈人,孔子曰:隐者也。」又曰:「贤者避地,其次避言。」又曰:「虞仲,夷逸,隐居放言。」品目参差,称谓非一,请试言之。夫隐之为言,迹不外见,道不可知之谓也。若夫千载寂寥,圣人不出,则大贤自晦,降夷凡品,止于全身远害,非必穴处巖栖,虽藏往得二,邻亚宗极,而举世莫窥,万物不睹。若此人者,岂肯洗耳颍滨,皦皦然显出俗之志乎。遯世避世,即贤人也。夫何适非世,而有避世之因,固知义惟晦道,非曰藏身。至于巢父之名,即是见称之号,号曰裘公,由有可传之迹,此盖荷莜之隐,而非贤人之隐也。贤人之隐,义深于自晦,荷莜之隐,事止于违人。论迹既殊,原心亦异也。身与运闭,无可知之情,鸡黍宿宾,示高世之美。运闭故隐,为隐之迹不见,违人故隐,用致隐者之目。身隐故称隐者,道隐故曰贤人。或曰:「隐者之异乎隐,既闻其说,贤者之同于贤,未知所异?」应之曰:「隐身之于晦道,名同而义殊,贤人之于贤者,事穷于亚圣,以此为言,如或可辨。若乃高尚之与作者,三避之与幽人,及逸民隐居,皆独往之称,虽复汉阴之氏不传,河上之名不显,莫不激贪厉俗,秉自异之姿,犹负揭日月,鸣建鼓而趋也。」陈郡袁淑集古来无名高士,以为真隐传,格以斯谈,去真远矣。贤人在世,事不可诬,今为隐逸篇,虚置贤隐之位,其余夷心俗表者,盖逸而非隐云。

  戴顒字仲若,谯郡銍人也。父逵,兄勃,并隐遁有高名。

  顒年十六,遭父忧,几于毁灭,因此长抱羸患。以父不仕,复修其业。父善琴书,顒并传之,凡诸音律,皆能挥手。会稽剡县多名山,故世居剡下。顒及兄勃,并受琴于父,父没,所传之声,不忍复奏,各造新弄,勃五部,顒十五部。顒又制长弄一部,并传于世。中书令王绥常携宾客造之,勃等方进豆粥,绥曰:「闻卿善琴,试欲一听。」不答,绥恨而去。

  桐庐县又多名山,兄弟复共游之,因留居止。勃疾患,医药不给,顒谓勃曰:「顒随兄得闲,非有心于默语。兄今疾笃,无可营疗,顒当干禄以自济耳。」乃告时求海虞令,事垂行而勃卒,乃止。桐庐僻远,难以养疾,乃出居吴下。吴下士人共为筑室,聚石引水,植林开涧,少时繁密,有若自然。乃述庄周大旨,着消摇论,注礼记中庸篇。三吴将守及郡内衣冠要其同游野泽,堪行便往,不为矫介,众论以此多之。

  高祖命为太尉行参军,琅邪王司马属,并不就。宋国初建,令曰:「前太尉参军戴顒、辟士韦玄,秉操幽遁,守志不渝,宜加旌引,以弘止退。并可散骑侍郎,在通直。」不起。太祖元嘉二年,诏曰:「新除通直散骑侍郎戴顒、太子舍人宗炳,并志托丘园,自求衡荜,恬静之操,久而不渝。顒可国子博士,炳可通直散骑侍郎。」东宫初建,又征太子中庶子。十五年,征散骑常侍,并不就。

  衡阳王义季镇京口,长史张邵与顒姻通,迎来止黄鹄山。山北有竹林精舍,林涧甚美,顒憩于此涧,义季亟从之游,顒服其野服,不改常度。为义季鼓琴,并新声变曲,其三调游弦、广陵、止息之流,皆与世异。太祖每欲见之,尝谓黄门侍郎张敷曰:「吾东巡之日,当讌戴公山也。」以其好音,长给正声伎一部。顒合何尝、白鹄二声,以为一调,号为清旷。

  自汉世始有佛像,形制未工,逵特善其事,顒亦参焉。宋世子铸丈六铜像于瓦官寺,既成,面恨瘦,工人不能治,乃迎顒看之。顒曰:「非面瘦,乃臂胛肥耳。」既错减臂胛,瘦患即除,无不叹服焉。

  十八年,卒,时年六十四。无子。景阳山成,顒已亡矣,上叹曰:「恨不得使戴顒观之。」

  宗炳字少文,南阳涅阳人也。祖承,宜都太守。父繇之,湘乡令。母同郡师氏,聪辩有学义,教授诸子。

  炳居丧过礼,为乡闾所称。刺史殷仲堪、桓玄并辟主簿,举秀才,不就。高祖诛刘毅,领荆州,问毅府谘议参军申永曰:「今日何施而可?」永曰:「除其宿衅,倍其惠泽,贯叙门次,显擢才能,如此而已。」高祖纳之,辟炳为主簿,不起,问其故,答曰:「栖丘饮谷,三十余年。」高祖善其对。妙善琴书,精于言理,每游山水,往辄忘归。征西长史王敬弘每从之,未尝不弥日也。乃下入庐山,就释慧远考寻文义。兄臧为南平太守,逼与俱还,乃于江陵三湖立宅,闲居无事。高祖召为太尉参军,不就。二兄蚤卒,孤累甚多,家贫无以相赡,颇营稼穑。高祖数致饩赉,其后子弟从禄,乃悉不复受。

  高祖开府辟召,下书曰:「吾忝大宠,思延贤彦,而兔罝潜处,考槃未臻,侧席丘园,良增虚伫。南阳宗炳、雁门周续之,并植操幽栖,无闷巾褐,可下辟召,以礼屈之。」于是并辟太尉掾,皆不起。宋受禅,征为太子舍人;元嘉初,又征通直郎;东宫建,征为太子中舍人,庶子,并不应。妻罗氏,亦有高情,与炳协趣。罗氏没,炳哀之过甚,既而辍哭寻理,悲情顿释。谓沙门释慧坚曰:「死生之分,未易可达,三复至教,方能遣哀。」衡阳王义季在荆州,亲至炳室,与之欢讌,命为谘议参军,不起。

  好山水,爱远游,西陟荆、巫,南登衡岳,因而结宇衡山,欲怀尚平之志。〔一〕有疾还江陵,叹曰:「老疾俱至,名山恐难遍睹,唯当澄怀观道,卧以游之。」凡所游履,皆图之于室,谓人曰:「抚琴动操,欲令众山皆响。」古有金石弄,为诸桓所重,桓氏亡,其声遂绝,唯炳传焉。太祖遣乐师杨观就炳受之。〔二〕

  炳外弟师觉授亦有素业,以琴书自娱。临川王义庆辟为祭酒,主簿,并不就,乃表荐之,会病卒。

  元嘉二十年,炳卒,时年六十九。衡阳王义季与司徒江夏王义恭书曰:「宗居士不救所病,其清履肥素,终始可嘉,为之恻怆,不能已已。」

  子朔,南谯王义宣车骑参军。次绮,江夏王义恭司空主簿。次昭,郢州治中。次说,正员郎。

  周续之字道祖,雁门广武人也。其先过江居豫章建昌县。续之年八岁丧母,哀戚过于成人,奉兄如事父。豫章太守范甯于郡立学,招集生徒,远方至者甚众,续之年十二,诣甯受业。居学数年,通五经并纬候,名冠同门,号曰「颜子」。既而闲居读老、易,入庐山事沙门释慧远。时彭城刘遗民遁迹庐山,陶渊明亦不应征命,谓之寻阳三隐。以为身不可遣,余累宜绝,遂终身不娶妻,布衣蔬食。

  刘毅镇姑孰,命为抚军参军,〔三〕征太学博士,并不就。江州刺史每相招请,续之不尚节峻,颇从之游。常以嵇康高士传得出处之美,因为之注。高祖之北讨,世子居守,迎续之馆于安乐寺,延入讲礼,月余,复还山。江州刺史刘柳荐之高祖曰:

  臣闻恢燿和肆,必在兼城之宝;翼亮崇本,宜纡高世之逸。是以渭滨佐周,圣德广运,商洛匡汉,英业乃昌。伏惟明公道迈振古,应天继期,游外畅于冥内,体远形于应近,虽汾阳之举,辍驾于时艰;明扬之旨,潜感于穹谷矣。

  窃见处士雁门周续之,清真贞素,思学钩深,弱冠独往,心无近事,性之所遣,荣华与饥寒俱落,情之所慕,巖泽与琴书共远。加以仁心内发,义怀外亮,留爱崑卉,〔四〕诚着桃李。若升之宰府,必鼎味斯和;濯缨儒官,亦王猷遐缉。臧文不知,失在降贤;言偃得人,功由升士。愿照其丹款,不以人废言。

  俄而辟为太尉掾,不就。高祖北伐,还镇彭城,遣使迎之,礼赐甚厚。每称之曰:「心无偏吝,真高士也。」寻复南还。高祖践阼,复召之,乃尽室俱下。上为开馆东郭外,招集生徒。乘舆降幸,并见诸生,问续之礼记「傲不可长」、「与我九龄」、「射于矍圃」三义,辨析精奥,称为该通。续之素患风痹,不复堪讲,乃移病锺山。景平元年卒,时年四十七。通毛诗六义及礼论、公羊传,皆传于世。无子。兄子景远有续之风,太宗泰始中,为晋安内史,未之郡,卒。

  王弘之字方平,琅邪临沂人,宣训卫尉镇之弟也。

  少孤贫,为外祖征士何准所抚育。从叔献之及太原王恭,并贵重之。晋安帝隆安中,为琅邪王中军参军,迁司徒主簿。家贫,而性好山水,求为乌程令,〔五〕寻以病归。桓玄辅晋,桓谦以为卫军参军。时琅邪殷仲文还姑孰,祖送倾朝,谦要弘之同行,答曰:「凡祖离送别,必在有情,下官与殷风马不接,无缘扈从。」谦贵其言。母随兄镇之之安成郡,〔六〕弘之解职同行,荆州刺史桓伟请为南蛮长史。义熙初,何无忌又请为右军司马。高祖命为徐州治中从事史,除员外散骑常侍,并不就。家在会稽上虞。从兄敬弘为吏部尚书,奏曰:「圣明司契,载德惟新,垂鉴仄微,表扬隐介,默语仰风,荒遐倾首。前员外散骑常侍琅邪王弘之,恬漠丘园,放心居逸。前卫将军参军武昌郭希林,素履纯洁,嗣徽前武。并击壤圣朝,未蒙表饰,宜加旌聘,贲于丘园,以彰止逊之美,以祛动求之累。臣愚谓弘之可太子庶子,希林可著作郎。」即征弘之为庶子,不就。太祖即位,敬弘为左仆射,又陈:「弘之高行表于初筮,苦节彰于暮年,今内外晏然,当修太平之化,宜招空谷,以敦冲退之美。」元嘉四年,征为通直散骑常侍,又不就。敬弘尝解貂裘与之,即着以采药。

  性好钓,上虞江有一处名三石头,弘之常垂纶于此。经过者不识之,或问:「渔师得鱼卖不?」弘之曰:「亦自不得,得亦不卖。」日夕载鱼入上虞郭,经亲故门,各以一两头置门内而去。始宁沃川有佳山水,〔七〕弘之又依巖筑室。谢灵运、颜延之并相钦重,灵运与庐陵王义真牋曰:「会境既丰山水,是以江左嘉遁,并多居之。但季世慕荣,幽栖者寡,或复才为时求,弗获从志。至若王弘之拂衣归耕,踰历三纪;孔淳之隐约穷岫,自始迄今;阮万龄辞事就闲,纂成先业;浙河之外,栖迟山泽,如斯而已。既远同羲、唐,亦激贪厉竞。殿下爱素好古,常若布衣,每意昔闻,虚想巖穴,若遣一介,〔八〕有以相存,真可谓千载盛美也。」

  弘之四年卒,时年六十三。颜延之欲为作诔,书与弘之子昙生曰:「君家高世之节,有识归重,豫染豪翰,所应载述。况仆托慕末风,窃以叙德为事,但恨短笔不足书美。」诔竟不就。

  昙生好文义,以谦和见称。历显位,吏部尚书,太常卿。大明末,为吴兴太守。太宗初,四方同逆,战败奔会稽,归降被宥,终于中散大夫。

  阮万龄,陈留尉氏人也。祖思旷,左光禄大夫。父宁,黄门侍郎。

  万龄少知名,自通直郎为孟昶建威长史。时袁豹、江夷相系为昶司马,时人谓昶府有三素望。万龄家在会稽剡县,颇有素情,永初末,自侍中解职东归,征为祕书监,加给事中,不就。寻除左民尚书,复起应命,迁太常,出为湘州刺史,在州无政绩。还为东阳太守,又被免。复为散骑常侍、金紫光禄大夫。元嘉二十五年卒,时年七十二。

  孔淳之字彦深,鲁郡鲁人也。祖惔,尚书祠部郎。父粲,祕书监征,不就。

  淳之少有高尚,爱好坟籍,为太原王恭所称。居会稽剡县,性好山水,每有所游,必穷其幽峻,或旬日忘归。尝游山,遇沙门释法崇,因留共止,遂停三载。法崇叹曰:「缅想人外,三十年矣,今乃倾盖于兹,不觉老之将至也。」及淳之还反,不告以姓。除著作佐郎,太尉参军,并不就。

  居丧至孝,庐于墓侧。服阕,与征士戴顒、王弘之及王敬弘等共为人外之游。敬弘以女适淳之子尚。会稽太守谢方明苦要入郡,终不肯往。茅室蓬户,庭草芜迳,唯床上有数卷书。元嘉初,复征为散骑侍郎,乃逃于上虞县界,家人莫知所之。弟默之为广州刺史,出都与别。司徒王弘要淳之集冶城,即日命驾东归,遂不顾也。元嘉七年,卒,时年五十九。默之儒学,注谷梁春秋。

  默之子熙先,事在范晔传。

  刘凝之字志安,小名长年,南郡枝江人也。父期公,衡阳太守,兄盛公,高尚不仕。

  凝之慕老莱、严子陵为人,推家财与弟及兄子,立屋于野外,非其力不食,州里重其德行。州三礼辟西曹主簿,举秀才,不就。妻梁州刺史郭铨女也,遣送丰丽,凝之悉散之亲属。妻亦能不慕荣华,与凝之共安俭苦。夫妻共乘薄笨车,出市买易,周用之外,辄以施人。为村里所诬,一年三输公调,〔九〕求辄与之。有人尝认其所着屐,笑曰:「仆着之已败,令家中觅新者备君也。」〔一0〕此人后田中得所失屐,送还之,不肯复取。

  元嘉初,征为祕书郎,不就。临川王义庆、衡阳王义季镇江陵,并遣使存问,凝之答书顿首称仆,不修民礼,人或讥焉。凝之曰:「昔老莱向楚王称仆,严陵亦抗礼光武,未闻巢、许称臣尧、舜。」时戴顒与衡阳王义季书,亦称仆。

  荆州年饥,义季虑凝之餧毙,饷钱十万。凝之大喜,将钱至市门,观有饥色者,悉分与之,俄顷立尽。性好山水,一旦携妻子泛江湖,隐居衡山之阳。登高岭,绝人迹,为小屋居之,采药服食,妻子皆从其志。元嘉二十五年,卒,时年五十九。

  龚祈字孟道,武陵汉寿人也。从祖玄之,父黎民,并不应征辟。

  祈年十四,乡党举为州迎西曹,不行。谢晦临州,命为主簿,彭城王义康举秀才,除奉朝请,临川王义庆平西参军,皆不就。风姿端雅,容止可观,中书郎范述见而叹曰:「此荆楚仙人也。」衡阳王义季临荆州,发教以祈及刘凝之、师觉授不应征召,辟其三子。祈又征太子舍人,不起。时或赋诗,言不及世事。元嘉十七年,卒,时年四十二。

  翟法赐,寻阳柴桑人也。曾祖汤,汤子庄,庄子矫,并高尚不仕,逃避征辟。矫生法赐。

  少守家业,立屋于庐山顶,丧亲后,便不复还家。不食五谷,以兽皮结草为衣,虽乡亲中表,莫得见也。州辟主簿,举秀才,右参军,〔一一〕著作佐郎,员外散骑侍郎,并不就。后家人至石室寻求,因复远徙,违避征聘,遁迹幽深。寻阳太守邓文子表曰:「奉诏书征郡民新除著作佐郎南阳翟法赐,补员外散骑侍郎。法赐隐迹庐山,于今四世,栖身幽巖,人罕见者。如当逼以王宪,束以严科,驰山猎草,以期禽获,虑致颠殒,有伤盛化。」乃止。后卒于巖石之间,不知年月。

  陶潜字渊明,或云渊明字符亮,寻阳柴桑人也。曾祖侃,晋大司马。

  潜少有高趣,尝着五柳先生传以自况,曰:

  先生不知何许人,不详姓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欣然忘食。性嗜酒,而家贫不能恒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环堵萧然,不蔽风日,裋褐穿结,〔一二〕箪瓢屡空,晏如也。尝著文章自娱,颇示己志,忘怀得失,以此自终。

  其自序如此,时人谓之实录。

  亲老家贫,起为州祭酒,不堪吏职,少日,自解归。州召主簿,不就。躬耕自资,遂抱羸疾,复为镇军、建威参军,谓亲朋曰:「聊欲弦歌,以为三迳之资,可乎?」执事者闻之,以为彭泽令。公田悉令吏种秫稻,妻子固请种秔,乃使二顷五十亩种秫,五十亩种秔。郡遣督邮至,县吏白应束带见之,潜叹曰:「我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人。」即日解印绶去职。赋归去来,其词曰:

  归去来兮,园田荒芜,〔一三〕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涂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超遥以轻颺,〔一四〕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希微。〔一五〕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停尊。〔一六〕引壶觞而自酌,盻庭柯以怡颜。倚南窗而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而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愒,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其将入,抚孤松以盘桓。

  归去来兮,请息交而绝游。世与我以相遗,〔一七〕复驾言兮焉求。说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上春,〔一八〕将有事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扁舟。〔一九〕既窈窕以穷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奚不委心任去留,胡为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义熙末,征著作佐郎,不就。江州刺史王弘欲识之,不能致也。潜尝往庐山,弘令潜故人庞通之赍酒具于半道栗里要之,潜有脚疾,使一门生二儿轝篮舆,既至,欣然便共饮酌,俄顷弘至,亦无忤也。先是,颜延之为刘柳后军功曹,在寻阳,与潜情款。后为始安郡,经过,日日造潜,每往必酣饮致醉。临去,留二万钱与潜,潜悉送酒家,稍就取酒。尝九月九日无酒,出宅边菊丛中坐久,值弘送酒至,即便就酌,醉而后归。潜不解音声,而畜素琴一张,无弦,每有酒适,辄抚弄以寄其意。贵贱造之者,有酒辄设,潜若先醉,便语客:「我醉欲眠,卿可去。」其真率如此。郡将候潜,值其酒熟,取头上葛巾漉酒,毕,还复着之。

  潜弱年薄宦,不洁去就之迹,自以曾祖晋世宰辅,耻复屈身后代,自高祖王业渐隆,不复肯仕。所著文章,皆题其年月,义熙以前,则书晋氏年号,自永初以来唯云甲子而已。与子书以言其志,并为训戒曰:

  天地赋命,有往必终,〔二0〕自古贤圣,谁能独免。子夏言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四友之人,亲受音旨,发斯谈者,岂非穷达不可妄求,寿夭永无外请故邪。吾年过五十,而穷苦荼毒,以家贫弊,〔二一〕东西游走。性刚才拙,与物多忤,自量为己,必贻俗患,僶俛辞世,使汝幼而飢寒耳。常感孺仲贤妻之言,败絮自拥,何惭儿子。此既一事矣。但恨邻靡二仲,室无莱妇,抱兹苦心,良独罔罔。

  少年来好书,偶爱闲静,开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见树木交荫,时鸟变声,亦复欢尔有喜。尝言五六月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意浅识陋,日月遂往,缅求在昔,眇然如何。

  疾患以来,渐就衰损,亲旧不遗,每以药石见救,自恐大分将有限也。恨汝辈稚小,家贫无役,柴水之劳,何时可免,念之在心,若何可言。然虽不同生,当思四海皆弟兄之义。鲍叔、敬仲,分财无猜,归生、伍举,班荆道旧,遂能以败为成,因丧立功,他人尚尔,况共父之人哉。颍川韩元长,汉末名士,身处卿佐,八十而终,兄弟同居,至于没齿。济北泛稚春,晋时操行人也,七世同财,家人无怨色。诗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汝其慎哉!吾复何言。

  又为命子诗以贻之曰:

  悠悠我祖,爰自陶唐。邈为虞宾,历世垂光。御龙勤夏,豕韦翼商。穆穆司徒,厥族以昌。纷纭战国,漠漠衰周。凤隐于林,幽人在丘。逸虬挠云,奔鲸骇流。天集有汉,眷予愍侯。于赫愍侯,运当攀龙。抚剑夙迈,显兹武功。参誓山河,启土开封。亹亹丞相,允迪前踪。浑浑长源,蔚蔚洪柯。群川载导,众条载罗。时有默语,运固隆污。在我中晋,业融长沙。桓桓长沙,伊勋伊德。天子畴我,专征南国。功遂辞归,临宠不惑。孰谓斯心,而可近得。肃矣我祖,慎终如始。直方二台,惠和千里。于皇仁考,淡焉虚止。寄迹夙运,冥兹愠喜。嗟余寡陋,瞻望靡及。顾惭华鬓,负景只立。三千之罪,无后其急。我诚念哉,呱闻尔泣。卜云嘉日,占尔良时。名尔曰俨,字尔求思。温恭朝夕,念兹在兹。尚想孔伋,庶其企而。厉夜生子,遽而求火。凡百有心,奚待于我。既见其生,实欲其可。人亦有言,斯情无假。日居月诸,渐免于孩。福不虚至,祸亦易来。夙兴夜寐,愿尔斯才。尔之不才,亦已焉哉。

  潜元嘉四年卒,时年六十三。

  宗彧之字叔粲,南阳涅阳人,炳从父弟也。蚤孤,事兄恭谨,家贫好学,虽文义不逮炳,而真澹过之。州辟主簿,举秀才,不就。公私饩遗,一无所受。高祖受禅,征著作佐郎,不至。元嘉初,大使陆子真观采风俗,三诣彧之,每辞疾不见也。告人曰:「我布衣草莱之人,少长垄亩,何枉轩冕之客。」子真还,表荐之,征员外散骑侍郎,又不就。元嘉八年,卒,时年五十。

  沈道虔,吴兴武康人也。少仁爱,好老、易,居县北石山下。孙恩乱后飢荒,县令庾肃之迎出县南废头里,为立小宅,临溪,有山水之玩。时复还石山精庐,与诸孤兄子共釜庾之资,困不改节。受琴于戴逵,王敬弘深敬之。郡州府凡十二命,皆不就。

  有人窃其园莱者,还见之,乃自逃隐,待窃者取足去后乃出。人拔其屋后笋,令人止之,曰:「惜此笋欲令成林,更有佳者相与。」乃令人买大笋送与之,盗者惭不取,道虔使置其门内而还。常以捃拾自资,同捃者争穟,道虔谏之不止,悉以其所得与之,争者愧恧,后每争,辄云:「勿令居士知。」冬月无复衣,戴顒闻而迎之,为作衣服,并与钱一万。既还,分身上衣及钱,悉供诸兄弟子无衣者。乡里年少,相率受学。道虔常无食,无以立学徒。武康令孔欣之厚相资给,受业者咸得有成。太祖闻之,遣使存问,赐钱三万,米二百斛,悉以嫁娶孤兄子。征员外散骑侍郎,不就。累世事佛,推父祖旧宅为寺。至四月八日,每请像。请像之日,辄举家感恸焉。道虔年老,菜食,恒无经日之资,而琴书为乐,孜孜不倦。太祖敕郡县令随时资给。元嘉二十六年,卒,时年八十二。

  子慧锋,修父业,辟从事,皆不就。

  郭希林,武昌武昌人也。曾祖翻,晋世高尚不仕。希林少守家业,征州主簿,秀才,卫军参军,〔二二〕并不就。元嘉初,吏部尚书王敬弘举王弘之为太子庶子,希林为着作佐郎。后又征员外散骑侍郎,并不就。十年,卒,时年四十七。

  子蒙,亦隐居不仕。泰始中,郢州刺史蔡兴宗辟为主簿,不就。

  雷次宗字仲伦,豫章南昌人也。少入庐山,事沙门释慧远,笃志好学,尤明三礼、毛诗,隐退不交世务。本州辟从事,员外散骑侍郎征,并不就。与子姪书以言所守,曰:

  夫生之修短,咸有定分,定分之外,不可以智力求,但当于所禀之中,顺而勿率耳。吾少婴羸患,事锺养疾,为性好闲,志栖物表,故虽在童稚之年,已怀远迹之意。暨于弱冠,遂托业庐山,逮事释和尚。于时师友渊源,务训弘道,外慕等夷,内怀悱发,于是洗气神明,玩心坟典,勉志勤躬,夜以继日。爰有山水之好,悟言之欢,实足以通理辅性,成夫亹亹之业,乐以忘忧,不知朝日之晏矣。自游道餐风,二十余载,渊匠既倾,良朋凋索,续以衅逆违天,备尝荼蓼,畴昔诚愿,顿尽一朝,心虑荒散,情意衰损,故遂与汝曹归耕垄畔,山居谷饮,人理久绝。

  日月不处,忽复十年,犬马之齿,已踰知命。崦嵫将迫,前涂几何,实远想尚子五岳之举,近谢居室琐琐之勤。及今耄未至惛,衰不及顿,尚可厉志于所期,纵心于所托,栖诚来生之津梁,专气莫年之摄养,玩岁日于良辰,偷余乐于将除,在心所期,尽于此矣。汝等年各成长,冠娶已毕,修惜衡泌,吾复何忧。但愿守全所志,以保令终耳。自今以往,家事大小,一勿见关,子平之言,可以为法。

  元嘉十五年,征次宗至京师,开馆于鸡笼山,聚徒教授,置生百余人。会稽朱膺之、颍川庾蔚之并以儒学,监总诸生。时国子学未立,上留心蓺术,使丹阳尹何尚之立玄学,太子率更令何承天立史学,司徒参军谢元立文学,凡四学并建。车驾数幸次宗学馆,资给甚厚。又除给事中,不就。久之,还庐山,公卿以下,并设祖道。二十五年,诏曰:「前新除给事中雷次宗,笃尚希古,经行明修,自绝招命,守志隐约。宜加升引,以旌退素。可散骑侍郎。」后又征诣京邑,为筑室于锺山西巖下,谓之招隐馆,使为皇太子诸王讲丧服经。次宗不入公门,乃使自华林东门入延贤堂就业。二十五年,卒于锺山,时年六十三。太祖与江夏王义恭书道次宗亡,义恭答曰:「雷次宗不救所疾,甚可痛念。其幽栖穷薮,自宾圣朝,克己复礼,始终若一。伏惟天慈弘被,亦垂矜愍。」

  子肃之,颇传其业,官至豫章郡丞。

  朱百年,会稽山阴人也。祖恺之,晋右卫将军。父涛,扬州主簿。

  百年少有高情,亲亡服阕,携妻孔氏入会稽南山,以伐樵采箬为业。每以樵箬置道头,〔二三〕辄为行人所取,明旦亦复如此,人稍怪之,积久方知是朱隐士所卖,须者随其所堪多少,留钱取樵箬而去。或遇寒雪,樵箬不售,无以自资,辄自搒船送妻还孔氏,天晴复迎之。有时出山阴为妻买缯彩三五尺,好饮酒,遇醉或失之。颇能言理,时为诗咏,往往有高胜之言。郡命功曹,州辟从事,举秀才,并不就。隐迹避人,唯与同县孔觊友善。〔二四〕觊亦嗜酒,相得辄酣,对饮尽欢。百年家素贫,母以冬月亡,衣并无絮,自此不衣绵帛。尝寒时就觊宿,衣悉裌布,饮酒醉眠,觊以卧具覆之,百年不觉也。既觉,引卧具去体,谓觊曰:「绵定奇温。」因流涕悲恸,觊亦为之伤感。

  除太子舍人,不就。颜竣为东扬州,发教饷百年谷五百斛,不受。时山阴又有寒人姚吟,亦有高趣,为衣冠所重。义阳王昶临州,辟为文学从事,不起。竣饷吟米二百斛,吟亦辞之。

  百年孝建元年卒山中,〔二五〕时年八十七。蔡兴宗为会稽太守,饷百年妻米百斛,百年妻遣婢诣郡门奉辞固让,时人美之,以比梁鸿妻。

  王素字休业,琅邪临沂人也。高祖翘之,晋光禄大夫。

  素少有志行,家贫母老。初为庐陵国侍郎,母忧去职。服阕,庐陵王绍为江州,亲旧劝素修完旧居,素不答,乃轻身往东阳,隐居不仕,颇营田园之资,得以自立。爱好文义,不以人俗累怀。世祖即位,欲搜扬隐退,下诏曰:「济世成务,咸达隐微,轨俗兴让,必表清节。朕昧旦求善,思惇薄风,琅邪王素、会稽朱百年,并廉约贞远,与物无竞,自足皋亩,志在不移。宜加褒引,以光难进。并可太子舍人。」大明中,太宰江夏王义恭开府辟召,辟素为仓曹属,太宗泰始六年,又召为太子中舍人,并不就。素既屡被征辟,声誉甚高。山中有蚿虫,声清长,听之使人不厌,而其形甚丑,素乃为蚿赋以自况。七年,卒,时年五十四。

  时又有宋平刘睦之、汝南州韶、吴郡褚伯玉,亦隐身求志。睦之居交州,除武平太守,不拜。韶字伯和,黄门侍郎文孙也。筑室湖熟之方山,征员外散骑侍郎,征北行参军,不起。伯玉居剡县瀑布山三十余载,扬州辟议曹从事,不就。

  关康之字伯愉,河东杨人。世居京口,寓属南平昌。少而笃学,姿状丰伟。下邳赵绎以文义见称,康之与之友善。特进颜延之见而知之。晋陵顾悦之难王弼易义四十余条,康之申王难顾,远有情理。又为毛诗义,经籍疑滞,多所论释。尝就沙门支僧纳学算,〔二六〕妙尽其能。竟陵王义宣自京口迁镇江陵,要康之同行,距不应命。元嘉中,太祖闻康之有学义,除武昌国中军将军,蠲除租税。江夏王义恭、广陵王诞临南徐州,辟为从事、西曹,并不就。弃绝人事,守志闲居。弟双之为臧质车骑参军,与质俱下,至赭圻病卒,瘗于水滨。康之其春得疾困笃,小差,牵以迎丧,因得虚劳病,寝顿二十余年。时有闲日,辄卧论文义。世祖即位,遣大使陆子真巡行天下,使反,荐康之「业履恒贞,操勗清固,行信闾党,誉延邦邑,栖志希古,操不可渝,宜加征聘,以洁风轨」。不见省。太宗泰始初,与平原明僧绍俱征为通直郎,又辞以疾。顺帝升明元年,卒,时年六十三。

  史臣曰:夫独往之人,皆禀偏介之性,不能摧志屈道,借誉期通。若使值见信之主,逢时来之运,岂其放情江海,取逸丘樊,盖不得已而然故也。且巖壑闲远,水石清华,虽复崇门八袭,高城万雉,莫不蓄壤开泉,髣彿林泽。故知松山桂渚,非止素玩,碧涧清潭,翻成丽瞩。挂冠东都,夫何难之有哉。

  校勘记

  〔一〕 欲怀尚平之志 「尚平」即后汉书逸民传之向子平。嵇叔夜与山巨源绝交书:「吾每读尚子平、台孝威传,慨然慕之,想其为人。」文选李善注引英雄记:「尚子平有道术,为县功曹,休归,自入山担薪,卖以供食饮。」谢灵运山居赋云:「惭尚子之晚研。」本注云:「尚平未能去累,故曰晚研。」文选谢灵运初去郡诗:「毕娶类尚子,薄游似邴生。」李善注引嵇康高士传:「尚长字子平,河内人。隐避不仕,为子嫁娶毕,敕家事断之,勿复相关,当如我死矣。」皆作「尚」,不作「向」。

  〔二〕 太祖遣乐师杨观就炳受之 「杨观」南史作「杨欢」。

  〔三〕 命为抚军参军 各本并脱「参军」二字,据南史补。

  〔四〕 留爱崑卉 殿本考证云:「崑当作昆,昆虫、花卉也。」

  〔五〕 求为乌程令 「乌程」南史、御览四八七引宋书作「乌伤」。

  〔六〕 母随兄镇之之安成郡 「母」各本并作「每」,据南史改。

  〔七〕 始宁沃川有佳山水 「沃川」各本并作「汰川」,据南史、建康实录改。按沃川即沃洲,在始宁县境。

  〔八〕 若遣一介 「介」南史作「个」。礼大学:「若有一个臣。」

  〔九〕 一年三输公调 三朝本作「三输」,北监本、毛本、殿本、局本作「二输」。张元济校勘记云:「若是二输,当云再输。三输不误。」

  〔一0〕令家中觅新者备君也 「令」各本并作「今」,据通志改。「备」南史作「偿」。李慈铭宋书札记云:「备即俗赔字。」

  〔一一〕右参军 右字下或有脱文。

  〔一二〕裋褐穿结 三朝本、北监本作「裋褐」,毛本、殿本、局本作「短褐」。按史记秦始皇本纪:「夫寒者利裋褐。」汉书贡禹传:「裋褐不完。」颜师古注云:「裋者谓僮竖所着布长襦也。褐,毛布之衣也。」

  〔一三〕园田荒芜 文选四五、晋书、南史作「园田将芜」。

  〔一四〕舟超遥以轻颺 「超遥」局本、文选、晋书、南史作「遥遥」。

  〔一五〕恨晨光之希微 「希」晋书同。文选、南史作「熹」。李善注云:「声类曰,熹亦熙字也。熙,光明也。」

  〔一六〕有酒停尊 「停尊」文选、晋书、南史作「盈罇」。按尊罇,古今字。

  〔一七〕世与我以相遗 「遗」南史作「违」。

  〔一八〕农人告余以上春 「上春」文选、南史作「春及」,晋书作「暮春」。

  〔一九〕或命巾车或棹扁舟 「或命巾车」文选江文通拟陶征君诗注引作「或巾柴车」。黄侃以为「或巾柴车」是。「扁舟」,文选、晋书作「孤舟」。

  〔二0〕有往必终 「往」元龟八一六作「生」。

  〔二一〕以家贫弊 各本并脱「以」字,据元龟八一六补。

  〔二二〕卫军参军 各本并作「卫参军」。孙虨宋书考论云:「卫下当有军字。」按孙说是,今补。

  〔二三〕每以樵箬置道头 各江并脱「每」字,据御览五0四引补。

  〔二四〕唯与同县孔觊友善 「孔觊」各本并作「孔凯」,南史、元龟七五二又误作「孔顗」。孙虨宋书考论云:「孔凯疑即孔觊。」按孙说是,今改正。下并同改。

  〔二五〕百年孝建元年卒山中 孙虨宋书考论云:「颜峻为东扬州,在大明元年,百年尚存,盖即是年卒,史误作孝建。」

  〔二六〕尝就沙门支僧纳学算 各本并脱「算」字,据南史、御览五0四引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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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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