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淑
袁淑字阳源,陈郡阳夏人,丹阳尹豹少子也。
少有风气,年数岁,伯父湛谓家人曰:〔一〕「此非凡儿。」至十余岁,为姑夫王弘所赏。不为章句之学,而博涉多通,好属文,辞采遒艳,纵横有才辩。本州命主簿,著作佐郎,太子舍人,并不就。彭城王义康命为司徒祭酒。〔二〕义康不好文学,虽外相礼接,意好甚疏。刘湛,淑从母兄也,欲其附己,而淑不以为意,由是大相乖失,以久疾免官。补衡阳王义季右军主簿,迁太子洗马,以脚疾不拜。卫军临川王义庆雅好文章,请为谘议参军。顷之,迁司徒左西属。出为宣城太守,入补中书侍郎,以母忧去职。服阕,为太子中庶子。元嘉二十六年,迁尚书吏部郎。其秋,大举北伐,淑侍坐从容曰:「今当鸣銮中岳,席卷赵、魏,检玉岱宗,今其时也。臣逢千载之会,愿上封禅书一篇。」太祖笑曰:「盛德之事,我何足以当之。」出为始兴王征北长史、南东海太守。淑始到府,濬引见,谓曰:「不意舅遂垂屈佐。」淑答曰:「朝廷遣下官,本以光公府望。」还为御史中丞。
时索虏南侵,遂至瓜步,太祖使百官议防御之术,淑上议曰:
臣闻函车之兽,离山必毙;绝波之鳞,宕流则枯。羯寇遗丑,趋致畿甸,蚁萃螽集,闻已崩殪。天险巖旷,地限深遐,故全魏戢其图,盛晋辍其议,情屈力殚,气挫勇竭,谅不虞于来临,本无怵于能济矣。乃者燮定携远,阻违授律,由将有弛拙,故士少斗志。围溃之众,匪寇倾沦,攻制之师,空自班散,济西劲骑,急战蹴旅,淮上训卒,简备靡旗。是由绥整寡衷,戎昭多昧,遂使潞子入患,伊川来扰,〔三〕纷殄姬风,泯毒禹绩,腾书有渭阴之迫,悬烽均咸阳之警。然而切揣虚实,伏匿先彰,校索伎能,谲诡既显。绵地千里,弥行阻深,表里踬硋,后先介逼。舍陵衍之习,竞湍沙之利。今虹见萍生,土膏泉动,津陆陷溢,痁祸洊兴,蒭藁已单,米粟莫系,水宇衿带,进必倾霣,河隘扁固,退亦堕灭。所谓栖乌于烈火之上,养鱼于丛棘之中。
或谓损缓江右,宽缮淮内。窃谓拯扼闽城,旧史为允,弃远凉土,前言称非。限此要荒,犹弗委割。况联被京国,咫尺神甸,数州摧扫,列邑歼痍,山渊反覆,草木涂地。今丘赋千乘,井算万集,肩摩倍于长安,缔袂百于临淄,什一而籍,实慊氓愿,履亩以税,既协农和。户竞战心,人含锐志,皆欲赢粮请奋,释纬乘城。谓宜悬金铸印,要壮果之士,重币甘辞,招摧决之将,举荐板筑之下,抽登台皁之间,赏之以焚书,报之以相爵,俄而昭才贺阙,异能间至。
戎贪而无谋,肆而不整,迷乎向背之次,谬于合散之宜,犯军志之极害,触兵家之甚讳。咸畜愤矣,佥策战矣,称愿影从,谣言缗命。宜选敢悍数千,骛行潜掩,偃旗裹甲,钳马衔枚,桧稽而起,晨压未阵,旌譟乱举,火鼓四临,使景不暇移,尘不及起,无不禽铩兽讋,冰解雾散,扫洗噍类,〔四〕漂卤浮山。如有决罦漏网,逡窠逗穴,命淮、汝戈船,遏其还迳,兖部劲卒,梗其归涂。必剪元雄,悬首麾下,乃将只轮不反,战轊无旋矣。于是信臣腾威,武士缮力,缇组接阴,鞞柝联响。
若其伪遁瀛涨,〔五〕出没无际,楚言汉旆,显默如神,固已日月蔽亏,川谷荡贸。负塞残孽,阻山烬党,收险窃命,凭城借一,〔六〕则当因威席卷,乘机芟剿。泗、汴秀士,星流电烛,徐、阜严兵,雨凑云集,蹶乱桑溪之北,摇溃澣海以南,绝其心根,勿使能植,衔索之枯,几何不蠹。是由涸泽而渔,焚林而狩,若浚风之舞轻箨,杲日之拂浮霜。既而尉洽荷掠之余,望吊网悲之鬼。然后天行枢运,猋举烟升,青盖西巡,翠华东幸,经启州野,举无遗策,〔七〕俾高阙再勒,燕然后铭。方乃奠山沉河,创礼辑策,阐燿炎、昊之遗则,贯轶商、夏之旧文。
今众贾拳勇,而将术疏怯,意者稔泰日积,承平岁久,邑无惊赴之急,家缓餽战之勤,阙阅训之礼,简参属之饰,且亦荐采之法,庸未蔇欤。若乃邦造里选,攉论深切,躬擐尽幽,斩带寻远,设有沉明能照,俊伟自宣,诚感泉雨,流通金石,气慑飞、贲,知穷苴、起,审邪正顺逆之数,达昏明益损之宜,能睽合民心,愚叡物性,登丹墀而敷策,蹑青蒲而扬谋,上说辰鉴,下弭素言,足以安民纾国,救灾恤患。则宜拔过宠贵之上,褒升戚旧之右,别其旂章,荣其班禄,出得专誉,使不禀命,降席折节,同广武之请,设坛致礼,均淮阴之授。必有要盟之功,窃符之捷。
夷裔暴很,内外侮弃,始附之众,分茷无序,蛊以威利,势必携离,首顺之徒,靡然自及。今涞绎故典,瀍土缨緌,翦焉幽播,折首凶狡。是犹眇者愿明,痿之思步,动商遄会,功终易感。劫晋在于善觇,全郑实寄良谍,多纵反间,汨惑心耳,发险易之前,抵兴丧之术,冲其猜伏,拂其嫌嗜,汨以连率之贵,饵以析壤之资,罄笔端之用,展辞锋之锐,振辩则坚围可解,驰羽而巖邑易倾。必府鬲土崩,枝干瓦裂,故燕、乐相悔,项、范交疑矣。
或乃言约功深,事迩应广,齐圉反驾,赵养还君,尽舆诵之道,毕能事之效。臣幸得出内层禁,游息明代,〔八〕泽与身泰,恩随年行,无以逢迎昌运,润饰鸿法。今涂有遗镞,虿未息蜂,敢思凉识,少酬闳施。但坐幕既乏昭文,免冑不能致果,窃观都护之边论,属国之兵谟,终、晁之抗辞,杜、耿之言事,咸云及经之棘,犹阙上算,烛郛之敬,裁收下策。自耻懦木,智不综微,敢露昧见,无会昭采。
淑憙为夸诞,每为时人所嘲。始兴王濬尝送钱三万饷淑,一宿复遣追取,谓使人谬误,欲以戏淑。淑与濬书曰:「袁司直之视馆,敢寓书于上国之宫尹。日者猥枉泉赋,降委弊邑。弊邑敬事是遑,无或违贰。惧非郊赠之礼,觐飨之资,不虞君王惠之于是也,是有懵焉。弗图旦夕发咫尺之记,籍左右而请,以为胥授失旨,爰速先币。曾是附庸臣委末学孤闻者,如之何勿疑。且亦闻之前志曰,七年之中,一与一夺,义士犹或非之。况密迩旬次,何其裒益之亟也。藉恐二三诸侯,有以观大国之政。是用敢布心腹。弊室弱生,砥节清廉,好是洁直,以不邪之故,而贫闻天下。宁有昧夫嗟金者哉。不腆供赋,束马先璧以俟命。唯执事所以图之。」
迁太子左卫率。元凶将为弒逆,其夜淑在直,二更许,呼淑及萧斌等流涕谓曰:「主上信谗,将见罪废。内省无过,〔九〕不能受枉。明旦便当行大事,望相与戮力。」淑及斌并曰:「自古无此,愿加善思。」劭怒变色,左右皆动。斌惧,乃曰:「臣昔忝伏事,常思效节,况忧迫如此,辄当竭身奉令。」淑叱之曰:「卿便谓殿下真有是邪?殿下幼时尝患风,或是疾动耳。」劭愈怒,因问曰:「事当克不?」淑曰:「居不疑之地,何患不克。但既克之后,为天地之所不容,大祸亦旋至耳。愿急息之。」劭左右引淑〔衣曰:「此是何事,而可言罢。」因赐淑〕等袴褶,〔一0〕又就主衣取锦,截三尺为一段,又中破,分斌、淑及左右,使以缚袴。淑出还省,绕床行,〔一一〕至四更乃寝。劭将出,已与萧斌同载,呼淑甚急,淑眠终不起。劭停车奉化门,催之相续。徐起至车后,劭使登车,又辞不上。劭因命左右:「与手刃。」见杀于奉化门外,时年四十六。劭即位,追赠太常,赐賵甚厚。
世祖即位,使颜延之为诏曰:「夫轻道重义,亟闻其教;世弊国危,希遇其人。自非达义之至,识正之深者,孰能抗心卫主,遗身固节者哉。故太子左卫率淑,文辩优洽,秉尚贞悫。当要逼之切,意色不桡,厉辞道逆,气震凶党。虐刃交至,取毙不移。古之怀忠陨难,未云出其右者。兴言嗟悼,无废乎心。宜在加礼,永旌宋有臣焉。可赠侍中、太尉,谥曰忠宪公。」又诏曰:「袁淑以身殉义,忠烈邈古。遗孤在疚,特所矜怀。可厚加赐卹,以慰存亡。」淑及徐湛之、江湛、王僧绰、卜天与四家,于是长给禀禄。文集传于世。
子几、敳、稜、凝、标。敳,世祖步兵校尉。凝,太宗世御史中丞,出为晋陵太守。太宗初与四方同反,〔一二〕兵败归降,以补刘湛冠军府主簿。〔一三〕淑诸子并早卒。
史臣曰:天长地久,人道则异于斯。蕣华朝露,未足以言也。其间夭遽,曾何足云。宜任心去留,不以存没婴心。徒以灵化悠远,生不再来,虽天行路嶮,而未之斯遇,谓七尺常存,百年可保也。所以据洪图而轻天下,吝寸阴而败尺璧。若乃义重乎生,空炳前诰,投躯殉主,世罕其人。若无阳源之节,丹青何贵焉尔。
校勘记
〔一〕 伯父湛谓家人曰 各本并脱「父」字,据南史补。
〔二〕 彭城王义康命为司徒祭酒 「司徒祭酒」各本并作「军司祭酒」,据南史改。按时无军司祭酒之官,而彭城王时为司徒,据百官志司徒府有祭酒。
〔三〕 遂使潞子入患伊川来扰 「潞子」各本并作「栲潞」,「伊川」各本并作「泉伊」,据元龟四七一改。
〔四〕 扫洗噍类 「噍」各本并作「哨」,据元龟四七一改。
〔五〕 若其伪遁瀛涨 「瀛涨」各本并作「羸张」,今改正。瀛涨,喻大海。
〔六〕 凭城借一 「一」各本并作「土」,据元龟四七一改。
〔七〕 举无遗策 各本并作「涤一轸策」,据元龟四七一改。
〔八〕 游息明代 「息」各本并作「心」,据元龟四七一改。
〔九〕 内省无过 「内省」各本并作「省内」,据通鉴乙正。
〔一0〕劭左右引淑衣曰此是何事而可言罢因赐淑等袴褶 各本并脱「衣曰此是何事而可言罢因赐淑」十三字,据南史补。
〔一一〕淑出还省绕床行 「还」各本作「环」,据南史改。
〔一二〕凝太宗世御史中丞出为晋陵太守太宗初与四方同反 「同反」各本并作「国反」,孙虨宋书考论云:「国反当为同反。」按孙说是,今改正。孙虨又云:「据孔觊传,则为晋陵太守与四方同反者乃袁标非凝也。当有脱文,故世宗、太宗之云多误。」按孙说是,但「太宗世」本不误,因下叙袁标事,史有夺文,故前云「太宗世」,后云「太宗初」,语意不接。
〔一三〕以补刘湛冠军府主簿 孙虨宋书考论云:「考证云刘湛元嘉十七年诛,太宗时安得为冠军。南齐书李安民传,安民宋明帝世为刘韫冠军参军,韫本传不言有此军号,盖略之也。『湛』字盖『韫』字之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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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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