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朱脩之 宗悫 王玄谟
朱脩之字恭祖,义阳平氏人也。曾祖焘,晋平西将军。祖序,豫州刺史。父谌,益州刺史。
脩之自州主簿迁司徒从事中郎,文帝谓曰:「卿曾祖昔为王导丞相中郎,卿今又为王弘中郎,可谓不忝尔祖矣。」后随到彦之北伐。〔二〕彦之自河南回,留脩之戍滑台,为虏所围,数月粮尽,将士熏鼠食之,遂陷于虏。〔三〕初,脩之母闻其被围既久,常忧之,忽一旦乳汁惊出,母号泣告家人曰:「吾今已老,忽复有乳汁,斯不祥矣。吾儿其不利乎。」后问至,脩之果以此日陷没。〔四〕
托跋焘嘉其守节,以为侍中,〔五〕妻以宗室女。脩之潜谋南归,妻疑之,每流涕问其意,脩之深嘉其义,竟不告也。后鲜卑冯弘称燕王,治黄龙城,托跋焘伐之,脩之与同没人邢怀明并从。又有徐卓者,复欲率南人窃发,事泄被诛。脩之、怀明惧奔冯弘,弘不礼。留一年,会宋使传诏至,脩之名位素显,传诏见即拜之,彼国敬传诏,谓为「天子边人」,见其致敬于脩之,乃始加礼。时魏屡伐弘,或说弘遣脩之归求救,遂遣之。泛海至东莱,遇猛风柁折,垂以长索,船乃复正。海师望见飞鸟,知其近岸,须臾至东莱。
元嘉九年,至京邑,以为黄门侍郎,累迁江夏内史。雍州刺史刘道产卒,群蛮大动,脩之为征西司马讨蛮,失利。孝武初,为宁蛮校尉、雍州刺史,加都督。脩之在政宽简,士众悦附。及荆州刺史南郡王义宣反,檄脩之举兵,脩之伪与之同,而遣使陈诚于帝。帝嘉之,以为荆州刺史,加都督。义宣闻脩之不与己同,乃以鲁秀为雍州刺史,击襄阳。脩之命断马鞍山道,秀不得前,乃退。及义宣败于梁山,单舟南走,脩之率众南定遗寇。时竺超民执义宣,脩之至,乃杀之,以功封南昌县侯。
脩之治身清约,凡所赠贶,一无所受,有饷,或受之,而旋与佐吏赌之,终不入己,唯以抚纳群蛮为务。征为左民尚书,转领军将军。去镇,秋毫不犯,计在州然油及牛马谷草,以私钱十六万偿之。然性俭克少恩情,姊在乡里,飢寒不立,脩之未尝供赡。尝往视姊,姊欲激之,为设菜羹粗饭,脩之曰:「此乃贫家好食。」致饱而去。先是,新野庾彦达为益州刺史,携姊之镇,分禄秩之半以供赡之,西土称焉。
脩之后坠车折脚,辞尚书,领崇宪太仆,仍加特进、金紫光禄大夫。以脚疾不堪独行,特给扶侍。卒,赠侍中,特进如故。谥贞侯。〔六〕
宗悫字符干,南阳人也。叔父炳,高尚不仕。悫年少时,炳问其志,悫曰:「愿乘长风破万里浪。」炳曰:「汝不富贵,即破我家矣。」〔七〕兄泌娶妻,始入门,夜被劫,悫年十四,挺身拒贼,贼十余人皆披散,不得入室。时天下无事,士人并以文义为业,炳素高节,诸子群从皆好学,而悫独任气好武,故不为乡曲所称。
江夏王义恭为征北将军、南兖州刺史,悫随镇广陵。时从兄绮为征北府主簿,绮尝入直,而给吏牛泰与绮妾私通,悫杀泰,绮壮其意,不责也。〔八〕
元嘉二十二年,伐林邑,悫自奋请行。义恭举悫有胆勇,乃除振武将军,为安西参军萧景宪军副,随交州刺史檀和之围区粟城。林邑遣将范毗沙达来救区粟,和之遣偏军拒之,为贼所败。又遣悫,悫乃分军为数道,偃旗潜进,讨破之,拔区粟,入象浦。林邑王范阳迈倾国来拒,以具装被象,前后无际,士卒不能当。悫曰:「吾闻师子威服百兽。」乃制其形,与象相御,象果惊奔,众因溃散,遂克林邑。〔九〕收其异宝杂物,不可胜计。悫一无所取,衣栉萧然。文帝甚嘉之。
后为随郡太守,雍州蛮屡为寇,建威将军沈庆之率悫及柳元景等诸将,分道攻之,群蛮大溃。又南新郡蛮帅田彦生率部曲反叛,焚烧郡城,屯据白杨山,元景攻之未能下,悫率其所领先登,众军随之,群蛮由是畏服。
三十年,孝武伐元凶,以悫为南中郎谘议参军,领中兵。孝武即位,以为左卫将军,封洮阳侯,功次柳元景。孝建中,累迁豫州刺史,监五州诸军事。先是,乡人庾业,家甚富豪,方丈之膳,以待宾客,而悫至,设以菜葅粟饭,谓客曰:「宗军人,惯噉粗食。」悫致饱而去。至是业为悫长史,带梁郡,悫待之甚厚,不以前事为嫌。
大明三年,竟陵王诞据广陵反,悫表求赴讨,乘驿诣都,面受节度,上停舆慰勉,悫耸跃数十,左右顾盻,上壮之。及行,隶车骑大将军沈庆之。初,诞诳其众云:「宗悫助我。」及悫至,跃马绕城呼曰:「我宗悫也。」事平,入为左卫将军。五年,从猎堕马,脚折不堪朝直,以为光禄大夫,加金紫。悫有佳牛堪进御,官买不肯卖,坐免官。明年,复职。废帝即位,为宁蛮校尉、雍州刺史,加都督。卒,赠征西将军,谥曰肃侯。泰始二年,诏以悫配食孝武庙。子罗云,卒,子元宝嗣。
王玄谟字彦德,太原祁人也。六世祖宏,河东太守,绵竹侯,以从叔司徒允之难,弃官北居新兴,仍为新兴、鴈门太守,其自叙云尔。〔一0〕祖牢,仕慕容氏为上谷太守,陷慕容德,居青州。父秀,早卒。
玄谟幼而不群,世父蕤有知人鉴,常笑曰:「此儿气概高亮,有太尉彦云之风。」武帝临徐州,辟为从事史,与语异之。少帝末,谢晦为荆州,请为南蛮行参军、武宁太守。〔一一〕晦败,以非大帅见原。元嘉中,补长沙王义欣镇军中兵参军,〔一二〕领汝阴太守。
时虏攻陷滑台,执朱脩之以归。玄谟上疏曰:「王途始开,随复沦塞,非惟天时,抑亦人事。虎牢、滑台,岂惟将之不良,抑亦本之不固。本之不固,皆由民惮远役。臣请以西阳之鲁阳,襄阳之南乡,发甲卒,分为两道,直趣淆、渑,征士无远徭之思,吏士有屡休之歌。若欲以东国之众,经营牢、洛,道途既远,独克实难。」玄谟每陈北侵之策,上谓殷景仁曰:「闻王玄谟陈说,使人有封狼居胥意。」〔一三〕后为兴安侯义宾辅国司马、彭城太守。义宾薨,玄谟上表,以彭城要兼水陆,请以皇子抚临州事,乃以孝武出镇。
及大举北征,以玄谟为宁朔将军,前锋入河,受辅国将军萧斌节度。玄谟向碻磝,戍主奔走,遂围滑台,积旬不克。虏主托跋焘率大众号百万,鞞鼓之声,震动天地。玄谟军众亦盛,器械甚精,而玄谟专依所见,多行杀戮。初围城,城内多茅屋,众求以火箭烧之,玄谟恐损亡军实,不从。城中即撤坏之,空地以为窟室。及魏救将至,众请发车为营,又不从,将士多离怨。又营货利,一匹布责人八百梨,以此倍失人心。及托跋焘军至,乃奔退,麾下散亡略尽。萧斌将斩之,沈庆之固谏曰:「佛狸威震天下,控弦百万,岂玄谟所能当。且杀战将以自弱,非良计也。」斌乃止。初,玄谟始将见杀,梦人告曰:「诵观音经千遍,则免。」既觉,诵之得千遍,明日将刑,诵之不辍,忽传呼停刑。遣代守碻磝,江夏王义恭为征讨都督,以为碻磝不可守,召令还,为魏军所追,大破之,流矢中臂。二十八年正月,还至历城,〔一四〕义恭与玄谟书曰:「闻因败为成,臂上金疮,得非金印之征也。」
元凶弒立,玄谟为冀州刺史。〔一五〕孝武伐逆,玄谟遣济南太守垣护之将兵赴义。事平,除徐州刺史,加都督。及南郡王义宣与江州刺史臧质反,朝庭假玄谟辅国将军,拜豫州刺史,与柳元景南讨,军屯梁山,夹岸筑偃月垒,水陆待之。义宣遣刘谌之就臧质,陈军城南,玄谟留老弱守城,悉精兵接战,贼遂大溃。加都督、前将军,封曲江县侯。中军司马刘冲之白孝武,言:「玄谟在梁山,与义宣通谋。」上意不能明,使有司奏玄谟多取宝货,虚张战簿,与徐州刺史垣护之并免官。
寻复为豫州刺史。淮上亡命司马黑石推立夏侯方进为主,改姓李名弘,以惑众,玄谟讨斩之。迁宁蛮校尉、雍州刺史,加都督。雍土多侨寓,玄谟请土断流民,当时百姓不愿属籍,罢之。其年,玄谟又令九品以上租,使贫富相通,境内莫不嗟怨。民间讹言玄谟欲反,时柳元景当权,元景弟僧景为新城太守,以元景之势,制令南阳、顺阳、上庸、新城诸郡并发兵讨玄谟。玄谟令内外晏然,以解众惑,驰启孝武,具陈本末。帝知其虚,驰遣主书吴喜公抚慰之,又答曰:「梁山风尘,初不介意,君臣之际,过足相保,聊复为笑,伸卿眉头。」玄谟性严,未尝妄笑,时人言玄谟眉头未曾伸,故帝以此戏之。后为金紫光禄大夫,领太常。及建明堂,以本官领起部尚书,又领北选。
孝武狎侮群臣,随其状貌,各有比类,多须者谓之羊。颜师伯缺齿,号之曰齴。刘秀之俭吝,呼为老悭。黄门侍郎宗灵秀体肥,拜起不便,每至集会,多所赐与,欲其瞻谢倾踣,以为欢笑。又刻木作灵秀父光禄勋叔献像,送其家厅事。柳元景、垣护之并北人,而玄谟独受「老伧」之目。凡所称谓,四方书疏亦如之。尝为玄谟作四时诗曰:「菫荼供春膳,粟浆充夏餐。瓟酱调秋菜,白醝解冬寒。」又宠一崑仑奴子,名白主。常在左右,令以杖击群臣,自柳元景以下,皆罹其毒。
玄谟寻迁平北将军、徐州刺史,加都督。时北土飢馑,乃散私谷十万斛、牛千头以振之。转领军将军。
孝武崩,与柳元景等俱受顾命,以外监事委玄谟。时朝政多门,玄谟以严直不容,徙青、冀二州刺史,加都督。少帝既诛颜师伯、柳元景等,狂悖益甚,以领军征玄谟。子姪咸劝称疾,玄谟曰:「吾受先帝厚恩,岂可畏祸苟免。」遂行。及至,屡表谏诤,又流涕请缓刑去杀,以安元元。少帝大怒。
明帝即位,礼遇甚优。时四方反叛,以玄谟为大统,领水军南讨,以脚疾,听乘舆出入。寻除车骑将军、江州刺史,〔一六〕副司徒建安王于赭圻,赐以诸葛亮筩袖铠。顷之,为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一七〕领护军。迁南豫州刺史,加都督。玄谟性严克少恩,而将军宗越御下更苛酷,军士谓之语曰:「宁作五年徒,不逢王玄谟。玄谟犹自可,宗越更杀我。」年八十一薨,〔一八〕谥曰庄公。子深早卒,深子缋嗣。〔一九〕
史臣曰:脩之、宗悫,皆以将帅之材,怀廉洁之操,有足称焉。玄谟虽苛克少恩,然观其大节,亦足为美。当少帝失道,多所杀戮,而能冒履不测,倾心辅弼,斯可谓忘身徇国者欤。
校勘记
〔一〕 宋书卷七十六 此卷各传记事多阙略,又于宋帝不称庙号而称謚法,盖沈约原书此卷散佚,后人据他书辑补。
〔二〕 后随到彦之北伐 按御览五一一引宋书,称脩之时加建武将军留戍滑台。水经河水注又作建威将军朱脩之,传并不载。
〔三〕 彦之自河南回至遂陷于虏 御览三二0引宋书:「朱脩之留戍滑台,乃为索虏所攻围,脩之粮尽,救兵不至,将士燋鼠食之,城陷,为虏所执,上嘉其节。」或为沈约宋书原文。
〔四〕 初脩之母闻其被围既久至果以此日陷没 御览五一一引宋书云:「朱脩之留戍滑台,为索虏所攻,母悲忧,一旦乳汁惊出,因号恸告家人曰:『我老,非有乳汁之时,今忽如此,我儿必没矣。』后数日,凶问至,脩之果其日陷没。」或是沈约宋书原文而又有所删节。
〔五〕 以为侍中 「侍中」魏书毛脩之传朱脩之附传、南史作「云中镇将」。
〔六〕 谥贞侯 建康实录云:「大明八年二月辛丑,领军朱脩之卒,子雍嗣。」此亦略之。
〔七〕 汝不富贵即破我家矣 御览九、五一二引宋书云:「汝若不富贵,必破我门户。」或为沈约宋书原文。
〔八〕 不责也 南史此下云:「后以补国上军将军。」建康实录:「为江夏国上将军,十五年不改职。」御览四三一引宋书:「为江夏王国上将军,十五年不徙官。」盖后人辑补时,阙录其事。御览所引,或是沈约宋书原文。
〔九〕 遂克林邑 通典兵典因机设权篇、初学记二九引宋书、御览二八七引宋书云:「宗悫征林邑,围区粟城。林邑王范阳迈遣将范毗沙达率万余人来救。悫谓诸将曰:『寇众我寡,难与争锋。』乃分军为数道,偃旗卧鼓,悫潜进,令曰:『听我鼓噪,乃出。』山路榛深,贼了不备,卒见军至,惊惧退走,悫乘胜追讨,败归林邑。仍攻区粟,拔之。汎海陵山,径入象浦。有大渠南来注浦,宋军阻渠置阵。林邑王倾国来逆,限渠不得渡。以具装被象,诸将惮之,请待前后军集然后击。悫曰:『不然。吾已屠其坚城,破其锐众。我气方厉,彼已破胆。一战可定,何疑焉。』悫以为外国有师子,威服百兽,乃制其形,与象相御。象果惊奔,众因此溃乱,悫乃与马军主马通厉渠直渡,步军因之共奋击,阳迈迸走,大众一时奔散,遂克林邑。」或为沈约宋书原文。
〔一0〕六世祖宏至其自叙云尔 张森楷校勘记云:「王宏,谢承后汉书以为允兄。范晔后汉书允传但言允用同郡王宏为右扶风。又二书皆言王宏为右扶风,李傕矫诏杀之,不言宏北居新兴,盖谱牒自叙,有不足征者。」
〔一一〕请为南蛮行参军武宁太守 「武宁」各本并作「武昌」,据南史改。洪颐楫诸史考异云:「武昌太守,南史作武宁太守。」按州郡志武宁郡属荆州,武昌郡属郢州,孝建以前属江州。
〔一二〕补长沙王义欣镇军中兵参军 「中兵参军」各本并作「中兵将军」,据南史改。孙虨宋书考论云:「义欣进号镇军,在元嘉十年。景平初,义真为车骑将军、南豫州刺史。据索虏传,玄谟时为车骑参军。又建康实录称,元嘉七年,到彦之遣扬武将军王玄谟进逼虎牢。又符瑞志,元嘉十一年八月,北汝阴太守王玄谟献嘉禾。又案沈庆之传,征驿道蛮,王玄谟引荆州军并会。时义宣为荆州刺史,观玄谟答义宣书有『昔因幸会,蒙国士顾』之言,则玄谟尝为义宣荆州府职也。」
〔一三〕使人有封狼居胥意 各本并脱「胥」字,据南史、元龟三八九、通鉴宋元嘉二十六年补。
〔一四〕二十八年正月还至历城 孙虨宋书考论云:「元嘉二十九年又北伐索虏,张永、徐爰传并言玄谟攻碻磝,不克,退还。此传又略。」
〔一五〕玄谟为冀州刺史 「冀州」各本并作「益州」,据南史改。
〔一六〕寻除车骑将军江州刺史 「车骑将军」各本并作「大将军」,南史作「车骑大将军」。孙虨宋书考论云:「大将军号太崇,明帝纪及邓琬传并云车骑,盖是也。」按通鉴宋泰始二年亦作「车骑将军」,孙说是,今订正。
〔一七〕为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 「左光禄」明帝纪作「右光禄」。
〔一八〕年八十一薨 「八十一」南史作「八十二」。
〔一九〕深子缋嗣 各本并脱「深」字,据南史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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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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